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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這裡的人,怎麼能算得上清高呢?
書院自身的這些老頭子,或許長年深居深山,有種置身世外的淡泊。但此刻前來赴約的人,都不可能是歸隱之人,都是抱著什麼目的來的人,自然而然,不能清高了。
朱潛往自己右邊一看,和他一樣,不知道是故意,或是不得已,被迫擠到這最後一排的人,有四五個人。
其中,兩個他分明是認得的。一個是在他路過驛站時巧遇到的歐陽家公子歐陽雲墨。另一位,則是和他一塊上山的熏公子。
至於,那位最後姍姍來遲的皇上,坐在最右手邊的角落裡。
這麼一看,貌似,坐在最後面的人,反倒比較尊貴了?
朱準往自己左手邊望過去,一排,沒有看出一個熟人。似乎以他皇上的身份,想在民間認出什麼熟人,有些難。
龍潛究竟在哪裡?
再跳遠一些望過去,是望到了女子們坐著的竹簾了。
簾幕像是一陣微風漾起的漣漪,有些女子的面孔,在竹簾下面微隱微現。
朱潛發現,皇上似乎看到了誰,表情明顯征了一下。
桃花扇子輕輕捂在了嘴角上,一絲耐人尋味。
“今日——”施行道的聲音,在殿堂內努力地迴響著,“希望眾位儒生們能各抒己見,表達對儒墨之爭的看法。”
儒家?墨家?
所有人,臉上均露出更詭異的表情,有些人,甚至嘴角微微抬起,似笑非笑。或許是認為施行道說了個笑話似的,想這天下知名的御鴻書院莫非僅是如此而已。
隔一臂之遙,朱潛看著那四大才子之一的歐陽雲墨是雲眉飛揚,難掩得意。
看來,這個議題,剛好中了歐陽雲墨的下懷。
說起歐陽家,說是家中有舉世聞名的一些武功秘籍,因此,身懷絕技的他們,在江湖裡所向無敵,是個名門。卻極少知道,其實,歐陽家在歷史的政壇上,是曾經出過名人的。
歐陽家崇尚的是儒學。
儒學與墨學的爭鬥,說起來,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在歷史上著名的諸子百家爭鳴的繁榮時代,這兩家之說,在百家中屬於出類拔萃,因此,被當時的各國政要所引用利用。可是,到了後來,執政者發現,似乎儒家的理論更合適他們朝政的基礎,墨家學說就此自然沒落,只剩下了儒家一家獨大。
到了現今,似乎再有人提一句墨家,都是可笑至極的話題。
這些事,朱潛早從老師口裡聽過了。所以,對於眼下這些人的表情,並不感到出奇。只是,他爹,更喜歡的似乎是墨學。
他爹為什麼更喜歡墨學呢?
朱潛對此一直挺好奇的。畢竟在他看來,既然歷史選擇了儒學,儒學不是更好的事嗎?
公孫老師,似乎對他曾經透露了這樣一個信息,說:王妃曾說過,墨學與洋人的想法,更為接近。
墨學與儒學的爭議,如果要刨根到底,那是多少白天黑夜都說不完的事。所以,凡事只能化簡來看。
朱潛覺得在這方面,真的是自己老師都比不上自己那神秘的娘。他曾經請教過自己母親,母親對此一句話拋給他說:儒學嘛,不是講究規矩多一點嗎?墨學,是不是比較講究做事的效率呢。你爹是個喜歡帶兵打仗的,你說他能喜歡哪點比較多?
要是自己母親,能教他多一點就好了。因為如果說世上沒人能看穿他爹的話,唯獨有一個例外,那絕對是他娘。
朱潛就這點,已經對娘親無比崇拜了。
現在,他出來王府好幾天了,他娘,究竟有沒有掛念擔心過他這個兒子?
朱璃並沒有跟隨儒生們踏進學習的殿堂,是和竹清老人,走到了一處僻靜的小涼亭里。
書院裡的一個小生,端了一壺煮好的荷花茶上來,再配了一盤咸花生。在書院裡,這樣的小吃,已經算是奢侈了。
“請,王爺。”竹清老人對著朱璃一拱手,“清茶淡水,只能請王爺稍微體諒了。”
“挺好的。”朱璃淡聲說,低眸看著樸素白瓷杯里的荷葉水,青綠的顏色配著白杯,和眼下的盛夏,倒是很相配。
兩人隨即,碰杯而飲,猶如吃酒一般一干而盡。
吃完茶,竹清老人拿起袖管抹了下嘴角,問:“王爺打算何時回京?”
“明晨出發。”朱璃沉聲,“接下來,本王是信得過書院的。”
“嗯。”竹清道,“無論誰在這兒都好,書院都給過信約,誰都不能傷害誰。”
朱璃卻可以把他這話理解為,或許有誰帶著目的來這裡想傷害誰,不由之間,眉頭聚攏了三分之多。
“只有七日而已。”竹清聳了聳兩頭肩膀,像是也給自己減壓一樣,“七日之後,王爺可以讓人來這裡把人接走。不過,書院並不強留任何人。如果王爺以為明日把人順道帶走也可以。”
朱璃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但是,怕朱準是不同意的。
天下,早已對龍潛的爭議,到了威脅到關內皇帝地位的時刻了。是不能再放任這樣的事情下去了,必須趁那個孩子還年幼之時——
章節目錄 朱潛軼事二三事貳玖
殿堂里的學者們,開始了各抒己見。總有一些愛表現的人,站起來侃侃而談。
看著台上一些人,看起來,身份也不是怎麼高貴的,最少沒有自己高貴的人,在上面張口大開,說得天花亂墜,都能獲得眾人的掌聲。歐陽雲墨有些坐不住了。
他的眼角,掃過女子們坐著的那排竹簾,似乎能一眼看到那個在客棧里萍水相逢的女子。
那是他至今見過的,給他最震撼的,最美的,天下無人能與之相比的女子了。
思定了,歐陽雲墨輕咳一聲,收起手中的摺扇,站了起來,說:“儒墨之爭,並沒有什麼需要爭議的。歷朝歷代,多少皇帝選擇了儒學為綱,奉孔子為尊。墨學的沒落,早已是不爭的事實。放眼如今的天下,又有誰,不管是關內的皇上,或是關外的王爺,是尊墨子的學術呢?”
前面那話也就算了,不能說錯,可幹嘛最後那一句,扯上他爹。朱潛的小眉頭輕輕一撇,再看那玉樹臨風仿佛謙謙公子的歐陽家公子,突然覺得,這個歐陽家被眾人皆稱為謙虛的人,其實,也不怎麼謙虛。
大黑卻在後面看得比較分明。想小主子畢竟年紀小,情商低,哪裡知道歐陽家少爺的心思其實根本不在什麼儒墨。
歐陽雲墨說出了這番高談闊論以後,自然而然的,要往自己心慕的人那邊望一下。卻見那竹簾後面安安靜靜的,都不知道她究竟聽見了沒有。
由於場內已經有人認出了歐陽雲墨的身份,於是,有人故意站起來拆歐陽的場子了。這當然是因為,素來與歐陽家有恩怨的一些人。其中一個,聽說一樣是江淮地區的書香世家,只是很可惜名聲不及歐陽雲墨,是因為歐陽雲墨憋屈了好長時間的一個人,叫做張生的。
這個人站起來,對著歐陽雲墨說:“孔學,為大明國學之一,說是關內的皇上喜歡儒學,這個自不用說。但是,據鄙人所知,北燕的護國公,拜的王府里師爺,號稱天下第一鬼才的公孫良生,對於儒墨之爭,並不偏倚儒學,而是推崇墨學之治。此話有無假,據說公孫先生以前曾經是這個書院的學者,可以請施院長出來和大伙兒說說。”
張生這話一完,無疑是在殿堂內迅速點燃了一把火。
這火苗,嘩啦啦的,把全場人的臉都燒紅了的趨向。
朱潛小眉頭不得一皺:他之前就說了嘛,這個歐陽家的公子,不知道是腦筋突然抽筋了是不是,居然把他爹給扯上了。這下好了。來這裡的人,無不都是聽說了,他龍潛可能來,皇帝可能來。
關內的皇帝,和關外的護國公,現在是全天下最注目的話題。
來這裡的有志之士,如果懷有點天下志向的,都是避免不了這個爭議的。是站在皇帝那邊呢?還是站在護國公府這邊呢?
歐陽雲墨是無意,張生是有意,把這個最尖銳的矛頭一下子在這裡引爆了。
殿堂里,頓時貌似一片暴風雨來臨前的汪洋。張生這話說完,本該是引起更大的議論聲才對。可是,突然間,卻是全默了。這裡頭的蹊蹺,玄機,不是身在其中的人,怎能洞察。
哪怕自己是內心裡選擇了站哪邊陣營,都是不能輕然表現出來。要是旁邊的人,試圖知道他內心的選項,把他出賣給護國公或是皇帝獲取利益,這是絕對有可能發生的事。
每個人此刻的小心翼翼,造成的這種大面積異樣的平靜,只是讓所有人都突然明白到一點,原來自己身邊的人,四周的人,都是居心叵測,心計可怕的毒蛇。千萬不能上當受騙了。
雅子倒也沒有想到自己會無意間之中走進了這樣一個聚集了天下漩渦的地方。
瀰漫的,那種讓人全身繃緊,甚至是感受到死亡氣息的氣氛,讓這個六歲的小姑娘,前所未有的突然心頭一凜。對著曾雪磐的人,被打,都沒有叫聲苦叫聲怕的雅子,此刻感到了害怕。
一種,仿佛黑暗即將到來的恐怖。
她輕輕咽了下口水,眼光不由自主地望到離她不遠處的他。
他還是老樣子,手裡那把吊兒郎當的桃花扇子,捂在嘴角處,似笑非笑的。好像眼前發生的一切,於他而過,不過是過眼煙雲。
雅子砰砰跳的心頭,望到他臉上那抹從容的時候,是慢慢地緩了下來。
想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好像突破黑暗的那束明光。
難怪是會被人叫做龍潛的人——
身邊突然傳來一句很低的聲音:“雅姑娘。”
雅子轉頭,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回明:“大小姐?”
這是,大小姐第一次和她說話。以她身份,哪有可能主動攀談這位大小姐。
回明眼睛看不見的緣故,因此一直保持坐姿沒有變,只是對她說:“少爺沒有生氣吧?”
雅子愣了一下。過了會兒,才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因為這裡的人,隨意把他的爹扯了出來高談闊論,理應,這些不尊重的口氣,是該令他感到侮辱和生氣的。
可是,見他表情,沒有。
怎麼可能有。他那樣的人。雅子理所當然地想著。他那樣,心懷大志的人,怎麼可能因這種小事都說不上的事兒生氣。
“大小姐擔心少爺生氣?”雅子於是有些不解對方為什麼問這個話了。如果他們兩個在一個屋檐下住了那麼久,對方該很了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