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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後背貼到了岩壁上,想閃開也沒法閃。這可是糙原上最兇猛的一隻野獸,何況是在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時,恐懼,不安,讓野獸變成了徹底的瘋子,走火失常了。
黃金的頭盔在冒頓單于發瘋的一刻,重重地墜落到地上,發出砰的巨大響聲,可想這個黃金頭盔的重量。
貪婪無限,暴力,以殘暴為唯一手段,掠奪所有生物的人,曾經以為,這個天下為自己手中所有,毫無畏懼。如今,卻只落得這般的慘景,是生命都逃不過去的那個關口——死亡。
那一瞬間,李敏原以為這人撲過來的手是像猛獸的爪子要把她瞬間撕成粉碎,結果,只是抓住了她腳底的裙擺,突然變得卑微而可憐。
“求求你——”
很難相信,這樣的三個字,是從這個被所有人忌憚的糙原瘋子口裡說出來的字。
可是,只要再看清楚眼前這個半跪的形同老人一樣的男子,你會覺得,這其實是再合情合理不過的了。冒頓單于,似乎,年紀和她公公朱懷聖差不多,或許比朱懷聖的年紀要更小一些,比萬曆爺年紀就更小了,只比高貞略年長?
反正,如果冒頓單于的年紀她推斷的沒錯的話,是不可能像現在眼前跪著的這個老人一樣,頭髮灰白,滄桑已然浸透,皮膚蠟黃脫皮,幾乎沒有了肉的骨頭,是那樣的明顯,仿佛只剩下一層皮包裹在骨頭上,典型的皮包骨。
這樣一個老人的年紀,至少,要比萬曆爺更年老,和太后差不多年紀了,七八十有了吧。
疾病的攻勢,是千軍萬馬不能比的,它無情的,把一個本該英姿勃發,人到中年最有成就的英雄,瞬間變成了一個走到了人生末路的老人,枯燈油盡,只等著蓋棺定論了。
或許後世,在評價這個瘋子時,會說他曾經意氣風發一時,曾經,也因為把東胡部落統一了讓東胡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繁榮時期,曾經打得大明軍隊落花流水,讓無數百姓心裡畏懼的神明一樣的人。結果,被一場病奪去了一切。
不,英雄不該是這樣的死法的。最少不該是這樣像一個老人一樣死了,不符合他快成為帝王的那光輝的一刻。
他快成為皇帝了,只要把北燕拿下來,南攻下大明的京師,他會是東胡部落里最傳奇的那個英雄。瞧瞧自己打造的黃金頭盔,多麼美,多麼金光四she。
“本汗原先以為,只要有東胡的大軍,掠奪金銀財寶,萬物唾手可得。可萬萬沒有想到,最終落了這樣一個結果。隸王妃能告訴本汗一句嗎?這是老天爺的天意嗎?”冒頓單于抬起的那張臉,更是猶如老樹皮一樣的皮膚了,露出高高的顴骨,以及濃重的兩個黑眼圈,眼珠都快從眼眶裡爆出來一樣,只是,野獸瘋子一樣的意志,在這個男子的眸光里生生不息。
或許,糙原上那頭快要死的獸王,要死之前,要是這樣的眼神。不甘心,不甘願,然後,開始詛咒這個天意。
李敏想,可能也只有在古代,才有這樣的機會接觸這樣一個瘋子一樣的勇者,一個傳奇的人類之王。
“可汗,本妃說了,本妃不是想恫嚇可汗。本妃說的,只是對病人說的實話。至於是不是老天爺的天意。本妃只能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汗年紀雖然未老,但是,可汗只要想想,死在可汗手裡的,何嘗不是也有隻幾個月大的嬰兒?他們的死呢?難道是天意嗎?”
冒頓單于的那雙眼睛,像錐子一樣刺到她臉上:“本汗承認了,隸王妃,你是本汗見過的,比高卑的國王,比大明的萬曆爺,更讓本汗佩服的五體投地的一個人。說實話,那些人,高卑國的國王喜歡吟詩誦文,賣弄文墨,不值一提。大明的萬曆爺,狡猾的一個人,但是,都沒有你狡詐!你在這裡和本汗說話,本汗知道,你每個字都是在為你自己和下面的人爭取逃命的時間。本汗想相信你之前的話都很難。不過沒有關係。本汗決定相信了,相信你的話,說本汗的命到此為止。”
李敏眯著眼,慢慢地退了步。
眼前的這個身形佝僂的王者,已是從地上爬了起來,抽出了腰間佩戴的寶刀,喘息一聲,陰森森的眼珠子盯著她臉上說:“隸王妃說了自己不怕死,本汗也不怕死。有隸王妃這樣的神醫作伴去見閻王爺,本汗還有什麼可怕的?”
這種瘋子病人,自己要死了,也就想著拖著大夫一塊去死。
李敏嘴角溢出一絲可笑:“一個,號稱自己無所畏懼的王者,結果,到最終死還是會怕,非得拉著大夫一起死,自己都不敢死。”
不是和普通人一樣嗎?不,比普通人更懦弱的一個懦夫。
冒頓單于兩隻眼珠一瞪,瞪圓了,吼道:“你知道什麼!你這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大夫!”
“大夫不是神,能治的病,大夫會治。不能治的病,大夫只能暫表遺憾。或許,哪日,醫學發展了,原先不能治的病大夫能治了,大夫肯定會給病人治。更何況,大夫也會和其他病人一樣,得不治之症而死,大夫是人,一樣會死。本妃不怕死,只是因為,早知道生命就是如此,殊途同歸。可汗只是不能接受,會和被自己殺戮的嬰兒一樣踏上黃泉路,那是,最終,死後都會被清算的。”
冒頓單于身形一抖,儼然被震,死後被清算,一切清算。他殺了多少人,那些人,到了閻王地府里找他算帳的話——
李敏冷丁丁地藐視眼前這張臉。科學家當然不相信什麼閻王地府。這只是,這個人,出於天性的本能,在生命的臨終一刻起作用了。
畏懼死亡,更畏懼死亡之後無止境的痛苦,因為死亡本身的痛苦已經給他太多的折磨,讓他更感畏懼。
說到底,這些人之所以得了這種病,還是,吃肉殺生太多了。
“不不不!”冒頓單于面朝天,大聲地痛苦地嚷了三聲。李敏瞅准機會,剛閃到岩壁後面。前面這個瘋子舉著的尖刀,一刀刺過來,即深深地扎入了岩壁。
刀子被石壁的fèng隙夾住了,由於刺進去時用力過猛反而拔不出來。冒頓單于眼珠暴突,怒吼一聲,放棄了刀,兩隻手,長長的指甲都是銳利的武器一樣,抓住了李敏躲在岩壁後面的一隻手。
那爪子真如刀子一樣,一抓,即把手臂上厚厚的衣服抓爛了,抓進了她皮膚里。李敏拿起隨處可看到的石塊,狠狠地朝眼前的臉砸下去。
血頓如泉涌,從冒頓單于的右眼球里噴了出來。冒頓單于瞬間由於劇痛縮回了手,摸到自己臉上的血,一時間不敢相信對方這樣狠。
李敏同樣喘息著。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冒頓單于歇斯底里地怒吼,身體上下抽搐著,仿佛在蓄積身體內最後一股力量,勢必要和她同歸於盡。
砰,身形佝僂的王者,忽然變成一個彈球發了出來,直接撞擊向岩壁後面的人。
突然間,一道慌然大亂的聲音,打斷了這一切。
只見一個東胡人,忽然從高處出現,向下面所有的東胡人跪下,高舉著雙手,道:“夜叉來了——”
話沒完,那本該腦袋在脖子上的人,瞬間,那顆腦袋好像安在脖子上是假的,突然滾落到了地上。
東胡的部隊裡,霎時大亂。
兵荒馬亂四個字,還不如以形容此刻東胡人心中的驚慌。因為知道自己可汗快病死了,這些東胡人等於心頭沒有了主心骨。再加上,他們的宿敵,那個和他們主子一樣心狠手辣的護國公一來,感覺就是天空突然變成了黑色,黑色的修羅場。
馬蹄聲,猶如排山倒海的攻勢,驟然湧入了這塊狹窄的地方。那一個個尖兵,身穿黑色的仿佛死神一樣的鎧甲,騎著黑色的仿佛死神使者的黑馬,從高處沖了下來。或許為數還不多,可氣勢已經是以一敵百敵千。
李敏只覺眼前一黑,滿目已經都是黑色。
衝進東胡人裡面的黑兵,手舉的尖矛,好比在殺雞一樣,見到動的生物就砍。鮮血不斷地刷新人的視野,滿屏滿目都是血和被撕爛的肢體身體。
之前那些幫著東胡人胡作非為的鬢狗,一樣逃不過黑兵的殺虐。不會兒,連慘叫一聲都沒有,直接變成了一堆頭肢分離的橫屍。
李敏怔住了。這是她老公的部隊。但是,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她老公的部隊在戰場上怎麼作戰的。
為什麼她老公被人叫做夜叉,因為,眼前這一幕,儼然是變成了確真無疑的修羅場。
那山洞裡躲藏著的高卑人,見著都傻眼了:“這——”
這群瘋子,簡直比東胡人更可怕,拿東胡人像沙袋一樣戳的。
恐懼不會兒,也瀰漫在了高卑人心頭上:這就是傳說中的夜叉和夜叉的人嗎?
不說高卑人,一部分大明的士兵,不是黑鏢旗的,很顯然,一樣很少親眼看見黑鏢旗在戰場上的身影。他們對黑鏢旗的印象,只停留在平常可見到的行軍時,別具一格的威武和霸氣。原來,這並不是護國公號稱最親最與護國公相似的黑鏢旗的全部。
魏子裘的掌心裡全都是汗,全身在戰慄。他從山洞口躍了出來。
撲到岩壁上的冒頓單于,在聽見有人喊夜叉來了的一刻,似乎改變了主意,他退了一步,衝著李敏露出了嘴唇里一口寒森的黑牙:“隸王妃,你不怕死,那你,怕不怕護國公死呢?”
“你想做什麼?!”李敏猛然眯緊了危險的眼fèng兒。
“沒錯,你老公那隻腿上的傷,是本汗的傑作之一。聽說,你都治不好你老公的腿傷。你老公的腿傷折磨得你老公和本汗一樣痛不欲生。要不要,本汗送你老公一程?”
“你敢!”
眼前的女子,瞬間全身迸發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氣。
冒頓單于小生怕怕地縮了下脖子:“原來,隸王妃也有怕的時候。那是,聽說你都懷孕了,如果孩子一出生發現自己沒了爹的話,你這個娘也不好對孩子交代吧。”
“誰說的?”
伴隨突如天降的聲音,一把巨刀插在了地上發出地府里宛如萬鬼傾巢而出的響聲,恐怖的刀鳴,是天下名刀之一離魂的名字。
離魂,顧名思義,就是直接送人去地府的。
男子低沉的聲音,和著離魂的刀鳴聲,在狂烈的北風中,獨樹一幟:“本王,答應過王妃,允諾過,一生一世,要陪王妃過的。本王答應過人的事,從來是一言九鼎,駟馬難追。冒頓單于,你終於是氣數盡了,所以,像落水狗一樣嚇唬一個女子,不覺得自己已經不是糙原上的兀鷹,只是一個可笑的快要死了的老妖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