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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朱銘不開心,讓招待客人的事兒,都給了太子妃和身旁的太子太傅等人了。
終於到了夜裡,春秀宮的主兒來到了太子宮。
太子妃在宮門前迎接婆婆。
孫氏下了轎子,問兒媳婦:“太子的病好些沒有?”
這兩天,春秀宮沒有少過發帖子,要太子過去問話,但是太子都藉口抱恙,沒有過去。孫氏對太子的這個疑心因此存了下來。
太子妃自然是這樣回答婆婆,不敢揭太子裝病的老底,道:“太子是有些春來報病,太醫給開了付藥,總得等三劑藥吃完了,才知道如何。”
孫氏於是對身旁的衛立君使了下眼神:“本宮這次帶了衛公公過來,給太子看看。”
衛立君是身懷醫術的,而且,專門給皇后在皇宮裡的家裡人看病,這點太子妃很清楚。因此太子妃不敢駁斥孫氏的話。
孫氏帶著衛立君徑直進了太子的屋內。
朱銘躺在榻上,苦思不解,壓根沒有想到孫氏來的這麼快,太子妃根本抵擋不住。到了孫氏突然闖進他屋裡時,他只能是狼狽地從床上滾了下來,沖孫氏一個磕頭:“兒臣,兒臣拜見——母后——”
太子氣喘吁吁,滿臉張惶和蒼白映入孫氏的眼裡,孫氏怎不了解這個兒子,太子這表情明顯是心虛,而且是對著她孫氏心虛。
登時,孫氏心頭上浮現出了一抹不妙。
孫氏彎下腰,對太子柔聲問:“本宮聽說太子抱恙,前來探視,如今看來,太子貌似是受到了夢魘之擾?”
朱銘是做噩夢,翻來覆去的噩夢。孫氏一口說中了他的心事,讓他喉嚨里不由發出一聲嗚咽。
孫氏繼續嘆:“太子從小都有此毛病,與本宮說了夢魘之事,則有好轉。”
朱銘回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做噩夢的事,無非都是因為被萬曆爺給罵的,每次,也確實都是被孫氏安慰之後安然無恙。想到孫氏說的夢魘,朱銘心頭一轉,把萬曆爺的那份詔書說成自己的噩夢,想必孫氏也察覺不出是真實的。因此,袖管在眼角上擦擦,朱銘把心中的糾結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孫氏那邊聽完,心頭的震驚無以言語。
皇帝竟然想讓她死?!
她當他髮妻多少年了,沒有功勞總有苦勞吧。結果,他居然念都不念夫妻之情,死了還不願意放過她。皇帝這分明是被哪個賤人給利用了!
說完夢魘的朱銘自然是有些擔心地仰頭偷窺下孫氏的反應。
孫氏臉上沉靜,看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好像皇帝要她死也是理所當然的。
太子朱銘一愣。
“太子。”孫氏對著他疑問的表情說,“請太子千萬不要責怪皇上。”
朱銘驟然臉一紅,為的是能寫出聖旨想讓皇后去死的萬曆爺。
孫氏繼續說:“皇上呢,定是被什麼jian人給利用了,昏了腦袋,才寫出這樣的詔書。太子以為本宮真可能猶如某些jian人所說的那樣,在太子登基之後讓太子殺自己的兄弟嗎?”
朱銘再次愣了下。原來皇帝想讓孫氏死,是怕這個?
孫氏一笑:“看吧,太子都懷疑不到本宮頭上,是不是?本宮對於太子的兄弟,從來都是猶如自己親兒子一般,和太子一視同仁,才看稱為國母。可想而知,有jian人想當太子的母親,頂替掉本宮,實施真正的屠殺,才慫恿皇上寫出這樣的詔書。”
朱銘因她此話猛的打了個哆嗦。
孫氏彎下腰,摸住太子的手:“太子不用怕。本宮答應太子,本宮貴為國母,絕對不會讓仁慈的太子做出如此殘忍屠殺手足的事。這事兒,本宮會幫太子處理好的。”
朱銘仰頭看著她的臉,最終,像是昏昏沉沉地點了點頭。
隔著扇屏風,隱約聽見裡面母子說話的太子妃,拿帕子使勁兒塞住了自己的嘴巴。
這時,從皇帝宮裡急匆匆騎馬狂奔出來報信的人,抵達了太子宮,跪在宮門口大聲哭嚎:“太子,皇上他——”
皇帝病危了。
固然前兩日已有此類前兆,但是,眾人所想的,都是萬曆爺真正要去的話,八成還得兩三個月,沒有想到突然這麼快。一瞬間,宮內宮外都有些手忙腳亂。然而,當眾人都進了宮裡,互相對視的時候,心情不由慢慢平復,畢竟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一群皇子公主,無論年紀大小,都跪在了皇帝的屋門口。
只有太后、太子、皇后,有這個資格步入到皇帝屋內,站在皇帝榻前,聽皇帝的臨終遺言。
夜風呼嘯著經過宮殿裡頭。懸掛在門前的兩盞燈籠里的蠟燭,猶如垂暮即逝的老人。此情此景,無不讓人觸景傷情。
第一聲哭泣,是由十九爺發出來的:“爹,娘——”
沒有喊什麼父皇,母妃,直接喊的親人之間最親近的詞彙爹。萬曆爺聽著十九那聲哭聲,登時感受到撕心肺裂的痛楚。
他也是怕,作為爹,作為一個普通的爹,最怕年幼的孩子,在他撒手人間之後,會遭到什麼樣的待遇。
孫氏剛要走前一步,因為眼看躺在床上的萬曆爺轉了下眼珠子,像是在招人上來要交代。結果,太后突然緊一步,搶在了她前面,先握住了萬曆爺的手。
太后這個舉動,果然是驚訝到了孫氏和屋內其他人。
皇宮裡的人其實都心知肚明的,萬曆爺和太后心生罅隙,說不定是彼此怨恨呢。
太后這是想做什麼?
只聽太后貼著萬曆爺的耳邊,輕聲說:“哀家知道,那都不是皇上的本意。皇上要是真想為難哀家,不會煞費心機讓隸王妃給哀家治病了。”
萬曆爺的手在太后的掌心裡沒有離開。
孫氏完全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這對母子居然破天荒想和好了嗎?還是說,這對母子其實之間並沒有什麼矛盾,都是其他人的幻想?
不管怎樣,這些事兒,只有這對母子自己心裡清楚。而此刻,萬曆爺確實是仍將太后當自己母親看的,把手給太后握著不給其他人握著,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萬曆爺此刻,已經是彌留之際,說不出話來了,只能用眼神來示意。
而他的眼神,也只有太后能讀懂。
太后對他無法閉上的眼睛再次點了點頭:“放心吧,有哀家在。哀家一定幫皇上把事兒打理完了,再隨皇上走。皇上擔心十九嗎?哀家會妥當安排十九的,所有年幼的皇子公主,哀家都會妥善安排的,絕對不讓他們丟失一個。”
聽著太后這句話,萬曆爺繃緊的臉皮終於有了松解。
太后的另一隻手,輕輕地撫摸上養子的眼皮:“皇上為國為民,辛苦了一輩子,是該時候休息了。”
皇帝就此閉上了眼睛。
宮內的喪鐘頓時敲響。
悲傷,以一種幾乎所有人沒有預料到的程度,快速地在宮內外瀰漫著。
不管是什麼樣的人,在這個時候,都能感覺到一股發自內心的悲愴。平心而論,猶如王公公所說的,萬曆爺是個好皇帝,在萬曆爺在位的這幾十年,大明的饑民數目,可是比先朝歷代皇帝統治下的時期減少一半,是真正的國泰民安。
皇帝的喪事要先辦,再來行新皇登基之禮。在這個情況下,皇帝離開人世之前,先寫好的詔書要拿出來宣讀。
既然知道皇帝有意把她弄死,孫氏豈能坐以待斃。
在眾皇子公主妃子,跪在靈堂為皇帝守靈的時候,孫氏偷了個空,跑回了春秀宮。
衛立君跪在那兒,把太子說的那份皇帝的詔書交給了她。孫氏展開詔書一看,白紙黑字,還真的是——要她死!
好啊,要她死?以為她是誰?太子登基之後,她就是太后了。要給皇帝陪葬,怎麼可能是太后?這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她可不能讓萬曆爺開這種先例讓她死的何其無辜,在史冊上從此留下污名。
要死,肯定是要那些賤人死。你要我死,我就讓你最心愛的賤人死!
孫氏心裡拿定了主意。
衛立君等著她如何篡改詔書上陪葬的人選。按照常理,孫氏最痛恨的人是淑妃,定是要淑妃死的。
孫氏淡然道:“皇上都駕崩了,各宮到靈堂守靈的人,聽說淑貴妃未到?”
因為各宮妃子,得換身喪服,打扮好了,才能去到靈堂給皇帝守靈。給皇帝守靈,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所以,六宮的女子都是在這個時候儘可能拖延點時間,好準備多點東西以防萬一。
淑妃身為貴妃,比其它宮殿的主兒慢,那也是理所當然的,擺架子。因此,沒有多少人真的對此起疑心。
衛立君對皇后的疑問回答:“據景陽宮的探子回報,一輛馬車,從前晚已經偷偷藏在景陽宮裡了。”
皇帝這是要她皇后死,然後知道皇后要淑妃死,趕緊讓淑妃逃,連路線什麼的,都給淑妃計劃好了。
真是讓人夠可恨的!
衛立君看皇后的表情,都快以為皇后要對淑妃下殺令了。可是,皇后沒有,壓著那份詔書,嘴角一勾,顯出一抹陰狠,道:“那種賤人,本宮動手還怕髒了自己的手。他想她跑,想她活是不是?本宮就不信,這賤人真有這麼好命!”
皇后這話真沒有幾個能讀懂的,衛立君一樣有些遲疑。
孫氏冷酷地扯了下嘴角:“她長得那麼美,勾了皇帝那麼多年,以為,世上只有一個男子痴心於他嗎?紅顏是禍水。皇上曾經放言過要挖人眼珠的。”
於是聯想起了一個人,衛立君跟著孫氏在臉上浮現出冷酷的笑意:“娘娘說的是。”
淑妃是本該走的了,儘快離開,因為皇帝死了以後,皇后掌控大權,肯定馬上對她進行報復,要她死還不怕,就怕皇后把她淑妃往死里折磨,不輕易讓她死,讓她先享盡人間地獄。可就是這樣可怕的未來在前面了,淑妃捨不得離開。
她想見著他死了再走。
皇帝死的時候,她和其她妃子跪在屋門前,一門之隔,卻猶如天涯海角,根本見不到他的面。這個時候,事實殘酷地告訴她,她終究,比不上皇后。皇后能送他最後一程,他再愛她,卻都不能讓她這樣做。
那麼,她能再為他做些什麼呢?
“娘娘。”朱公公從門口走了進來,對她說,“再不走的話,如果太后和皇后派人過來催促娘娘,娘娘怕是來不及走了。”
淑妃思定,揮手讓屋裡其他人出去,只留下朱公公一個人。
朱公公兩隻眸光一閃,微低下頭,問:“娘娘是有話和奴才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