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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濟拉了下十一的袖管,朱琪方才沒有繼續橫著脖子與朱璃較勁。
朱璃心裡頭不禁閃過一個念頭:這兩個人,究竟是有意,或是無意經過這兒與他碰面。
如果他是朱濟的話,或許有裝作無意來這兒與他遭遇上。朱璃的眼睛裡便是一沉,抬起只靴子在馬維屁股上輕輕踹了下。馬維心頭一驚,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退到了他身後。
“怎麼,馬維不是急著去辦差事嗎?”朱琪挑一挑眉,眼睛眯一眯,像是抓住了誰的小辮子。
朱璃不睬他,想清楚了怎麼回事,不動制動,沖他們兄弟兩人一抱拳:“明兒我還要回太子宮和太子議事,需要早起,八弟,十一弟,請自便。”說罷,拂了袖子從他們兩人身邊快步擦過。
轉回身的朱琪,對著朱璃的背影捏了下鼻樑:“看你怎麼裝!繼續裝糊塗嗎?難怪之前人家都說你眼睛瞎的。”
“好了,十一。”朱濟說,“隔牆有耳。”
“我不怕被他聽見。你聽他剛說啥了,說尚書府的人肯定不知情。這不是笑話嗎?”朱琪皺著鼻子說。
“三哥他也不是糊塗。或許尚書府的夫人之情,不是說三小姐百花宴之後身體不適一直病在家了嗎?或許真的人家是不知情的。”
聞言,朱琪回頭,像是好奇地打量了八哥一眼:“八哥,你究竟心裡是不是站在敏姑娘這邊的,倘若不是敏姑娘的緣故,其實這事兒也用不著我們插手。”
朱濟溫吞的眉毛微微地一挑,朦朧的神情,讓人探不到南北:“這事兒,輪的到我們插手了嗎?”他唇角似笑非笑地一勾,對在旁邊聆聽的小太監說:“福子,還不快給你們家十一爺照著前面的路,免得他走路走錯了,都不知道怎麼回自己住所了。”
“喂,八哥——”朱琪一路追逐他的身影,兩個人逐漸消失在了宮裡的花園。
*
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李敏坐在黑漆漆的房間裡,數著門口負責守衛的人應該是換過了兩次班。或許人家是半個時辰換一次,或許遠遠不止,也或許人家並不是按照時辰來換班的。
剛來的這位貌似喝了酒,打了幾個哈欠之後,身體靠上門板,斜斜地躺下來,打起了呼嚕。
李敏對此一點都沒有掉以輕心。這個地方,貌似不是只是一間牢房關著她這樣簡單。來往的人眾多,能聽見馬匹和馬車的聲音轆轆經過,可想而知,這個地方頗具規模,如果要她用一個詞來形容,能叫做:山寨!
土霸王。
居然在鄰近京師的地方,要知道,京師是皇帝的住處,全國的首都,駐紮著皇帝最精英的部隊,結果,能有這樣一個土霸王盤踞到京師周近,在皇帝的眼皮底下長居,從皇宮裡堂皇地將她們綁架出來,這該是什麼樣的一個土霸王。倘若沒有人在背後為這個土霸王撐腰,剛才說的這一切都可能發生嗎?
李敏只要想到這些,都知道自己是不經意中觸及到某個利益集團了。
“妹妹,妹妹,你別走,回頭哥哥娶你回家。魯爺答應過我了,這事兒辦成之後,給我分點安家費。”門口那個喝醉酒的漢子,壯著酒膽喊了兩聲夢話。
“牛哥——”走來一個人,推了下醉漢的肩膀,“別喊了,被魯爺聽見的話,就糟糕了。”
“魯爺聽見又怎麼了?他不是帶著我們一伙人,出來打江山嗎?”
打江山?李敏眼皮一跳。
“你快住嘴,牛哥!”那人捂住了醉漢的嘴巴,“喝醉酒也不能說這種話,會被皇帝砍頭的。”
“砍就砍唄。”牛哥像是要掙紮起來,“皇帝算啥。我家裡淹大水,餓都餓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了。結果,官府遲遲不肯放糧。他媽的狗官,還向朝廷報,為了他自己的政績,說才死了兩個人。兩個人!”
原來,這些人,是之前發大水的時候流落出來的難民。
李敏在心頭深深地嘆口氣,想到盧氏讓那孩子餓肚子,京師的人,貌似都還不知道死活。不過,那個狗官確實該死。萬曆爺統治江山都這麼多年了,難道還能不知道天災可以導致人禍的道理。
只等這事兒東窗事發了,該掉腦袋的,都得掉腦袋的里。倒是這些難民,哪怕因為餓肚子揭竿而起,當上了土匪,但是,當土匪,燒殺搶奪就是罪,一個都逃不掉。
牛哥好像睡著了,沒有說話。
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道亮光,接著,是馬蹄聲,陸陸續續的,聽起來很是整齊的一隊兒,穿過了山寨的門。
李敏仔細聆聽了下,這樣規整的馬蹄聲,好像正規部隊,難以想像出自於土霸王領導下的一群難民組成的烏合之眾。
因此李敏輕輕地推了把在地上躺著的念夏。念夏張口剛要呻吟一聲,被李敏的手捂住了嘴巴。
“二小姐?”念夏吃驚的眼珠子在黑暗裡,擔憂地打量了下李敏。
“不要說話。”李敏貼在她耳邊說,“你先起來。”
念夏趕緊爬了起來,但是不敢大動作,靠在了她身邊。
“等會兒留點心,如果有機會,我們拔腿就跑。”
“二小姐,我們這是——”念夏迷迷糊糊的,還沒有記起整個事情經過。
“這裡我猜是哪個山頭,京師附近你和我說過半邊都是山巒環繞,應該是這些山裡面的一個了。”
“我們是被土匪劫持了嗎?!”念夏驚了一下。
光天化日之下,烏合之眾組成的土匪集團,竟然能潛進皇宮綁架人!她原以為,是李華僱傭的殺手把她們綁了呢。
李敏一時未能和她解釋清楚,只問她:“你知道魯爺嗎?”
“魯爺?”念夏搖頭,聽都沒有聽說過。
李敏眼裡又沉了幾分。連念夏都沒有聽過。這個魯爺是何等人物,不過確實很奇怪,這群土匪能安居在京師附近,不被皇帝發現,究竟是存了什麼目的都難說。
院子裡,那隊人馬停了下來。有人過來問:“林舵主,魯爺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嗎?”
這個林舵主,應該是魯爺底下一個小頭目。
等了會兒,只聽這個林舵主張開了聲音說:“魯爺還有點事兒要辦,說遲點回來,讓我先回來,告訴各位兄弟,事情已經辦成,可以喝酒慶賀了。讓我專門拉了一車酒先回來犒勞各位兄弟。”
哎?念夏聽著都覺得這個林舵主的嗓子哪兒有點熟悉。
李敏微微擰了擰眉,也在苦思冥想的樣子。
外面那位林舵主,又捏起了喉嚨大吼一聲:“來,把車上的酒罈子蓋全揭了,讓兄弟們喝酒!今晚不醉不歸!”
聽說有美食美酒,任人享用,山寨里的人全沸騰了。不會兒,喧鬧聲,一波波的,猶如海浪一樣,湧向了幾輛馬車,形成了一片嘈雜的汪洋。
在大家興奮地抱著酒罈子的時候,有個人一溜小跑,到了關押李敏的房間門口,對守在門口的牛哥說:“兄弟,快去喝酒吧,魯爺賞給大家的。”
“我剛喝過了。你們喝。”牛哥身子依舊橫躺在牢房門口。
那人看起來像是有了些為難:“兄弟,你如果不去喝一口,不是不給魯爺面子嗎?這個酒,是桂花釀,從京師里最有名的酒香居拉出來的。”
“是,是嗎?”聽到桂花釀三個字,牛哥有些心動,同時,卻記著自己身上的責任,“魯爺走之前,才和我說過了,要我好好看著牢房。”
“沒有關係。兄弟,我幫你看著門,你去喝一口酒回來,不就一會兒的功夫嗎?”
牛哥想著這話也有道理,喝一碗酒而已,用不了多少時間,於是,扶著門板站了起來,剛要把牢房的鑰匙遞交給對方。
李敏和念夏都屏住了氣息看著,透過窗外那點微亮的光,想瞅清楚那個與牛哥對接鑰匙的人。只是陰影罩住了那人的一半臉,很難以看清楚。在李敏那點銳利的視線觀察到的,那人仿佛還在臉上戴上了層皮似的,因為可以看見一點那人笑的時候,嘴角的微路有些僵硬,不像自然人的反應。
這個人是?
牛哥手指頭勾著那串沉重的鑰匙,鑰匙頭都落入對方掌心裡,只等自己鬆開指頭。那邊,寨區的大門口,忽然傳來了一道聲音,一個發怒的吼聲:“不要他們騙了!他們不是林舵主!林舵主被人綁走了!”
事發突然,那些抱著酒罈子享用美食美酒的土匪們,全呆了下。緊接,哐啷啷,酒罈摔碎了一地,有人叫:“不要喝了,酒里被下了藥!”
嘩啦啦,驚恐的人聲,席捲著整個院子,好像颶風一般,很快的,響起了拔刀子的聲音,咚咚鏘鏘的,刀劍相擊,伴隨慘絕人寰的哀嚎。
院子裡剛亂成一團,東邊的方向,忽然升起了一團明亮的火焰,驚恐的喊聲再次拔高了一個等級:“起火了!馬廄起火了!快去撲火!馬,馬——”
李敏就此可以斷定,這群來解救她們的人不僅是有組織的,而且有計劃的行動,這樣快速精準的反應,倘若不是訓練有素的精兵良將,難以想像。
門口,手裡拽著牢房鑰匙的牛哥,與對方纏打在了一塊。不得說,魯爺選擇了牛哥這個人來看門,是選對了人。
牛哥體壯如牛,借著那個酒,兩眼發紅,宛如一頭瘋牛,拼了一股死勁,死不放手。在對方拔出腰間的短刀在他身上嗖嗖,划過了幾刀,頓時鮮血四溢。牛哥踉踉蹌蹌,像是倒在了牢房外面的牆邊,卻是屏足了一口氣,伸出手扒開牆角的一塊磚塊,嘴角流著血冷冷地笑了聲:“我阿牛這條命,自從被魯爺帶出村以後就是魯爺的了。魯爺說了,倘若人要被搶走,還不如殺了——”
伴隨這句話,牢房裡傳出了一聲砰響。
李敏剛叫不好,身下的地板宛如碎片一樣崩裂開了。她身邊的念夏第一個掉了下去,隨之發出驚悚的尖叫。李敏伸手去抓,只能勉強撈住自己小丫鬟的手腕,然而,自己身下一樣早已沒有支撐的木板,她的手指頭勉強只有兩根手指掛在了窗台的木楞上。
不要說自己能不能抓的住木條,那脆弱的木楞根本掛不住她們兩個人的重量,正一絲一絲地垮塌。
“小姐,放了奴婢吧——”念夏喊著。
李敏苦笑:現在不是她放手不放手,是她放手也好,不放手也好,都是勢必要兩個人都掉下去了。
兩個人在黑暗的空穴中搖晃,能感受到底下貌似無底洞裡吹出來的陰風,颯颯的,猶如陰曹地府,正張開大嘴巴等著把她們兩人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