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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這匹馬的事是覺得女人對我的態度沒有母馬對它的態度好。當然,我也不是期望她們像母馬那樣慷慨大方。因為我也沒有公馬那樣善良,誰要騎在我背上,我准把他扔下去。所以要看一眼就必須大費周章,這也算合情合理。何況人家小孫也不是讓我光看看,還有下文。我這個人一貫會漏掉上文,用她的話來說,就是「你這傢伙總是恍恍惚惚的,怎麼沒個拍花子的把你拍走」,但是我對自己很有信心,就像一輛舊自行車。放到哪裡都不會丟。簡而言之,在這件事發生之前我對她大喝了一聲:「脫!」說了那句話之後我很怕會挨一嘴巴。所幸她愣了一會,紅著臉說了這麼一句:現在天太早罷?有了這種頭緒,我就能發揮我言語簡捷的魅力了——不早——口氣像是一種命令,看來她很喜歡聽。後來她去把窗簾拉上了。但是事後這些話從我的腦子裡馬上流掉,不留一點痕跡。像我這麼一個四十來歲的老光棍初次干起這種事來,表現當然是乏善可陳,雖然我也盡了最大的努力。干那件事時,我聽見一種「托托」的聲音,回頭一看,是她在拿腳指頭打榧子。
我和小孫合居的結果就是這樣的,這件事說明了我們都經不起誘惑。事實上我沒有誘惑她,她也沒有誘惑我,我們倆都受了合居的誘惑。但是這也說明了我們倆都欲望高漲,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不知為什麼,頭頭們總以為讓大家處於這種狀態下比較好。當然,我也能替頭頭們想出些道理來:假如人餓得要死,渴得要死,「色」得要死,就會覺得餿窩頭好吃,馬尿好喝,老母豬看上去比較順眼。因為大家都這樣想,我們水平較低的現狀就能一片光明。文化革命里有個笑話,說相聲大師侯寶林給華羅庚前輩出了一道題:如何用三根火柴擺出兩個三角形?解法大概你已經知道了——先擺出一個三角形,然後把你的右眼按得歪離眼眶去看這個三角形。假如頭頭們真是這樣考慮的,那就和侯大師想到一塊去了。
二
後來小孫對我解釋罰我刷廁所的事,是這樣說的:要看可以,不准鬼鬼祟祟,把人都看歪了。後來她只要不穿衣服,就要用正面對著我,好像我是一台照像的座機一樣。這使我想起了座機只有一個鏡頭,所以左眼越睜越大,右眼越來越小,脖子也歪了起來。與此同時,正襟危坐,好像已經上了底片的樣子。我說怎麼有些現代畫家畫的女人體是歪歪斜斜的,原來他們已經染上了窺春癖的惡習。小孫對我寫的我們倆幹事的一段不滿意,她說,人家衛公還給紅拂畫了一本畫冊,你就這麼簡單幾筆,實在是不對頭。所以我重新來過。那天非常的熱,她那間房子又有點夕照。我坐到她房間裡時,陽光剛剛照到窗子上,玻璃外面有好多金黃色的塵土,這叫我想到好久沒下雨了。她坐在床上,太陽穴上有一片涼蓆印子,眼睛還有點紅。這說明她剛睡醒。但是不能說她衣帽不整,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衣,下面穿了一件西服裙子,臉上還有施過脂粉的痕跡。以前她要和我說話時可不是這個樣子,所以我影影綽綽覺得有件什麼事要發生,就恍恍惚惚的。雖然沒聽見她說些什麼話,但也想到自己要出大毛病了。後來才知道,這個毛病就是我從司務長變了一匹馬。這種變化假如是在我二十歲前發生,我一定極為歡欣鼓舞,但是我已到了四十多歲,在歡欣的程度上就有很大不同。
小孫告訴說,她找我談這事之前考慮了很久,覺得我們這樣住著、彼此卻不理睬,實屬矯情。她和我說的就是這些話,假如我聽見了一定會表示同意,但是我沒有聽見。要是別的女人見到我這個樣子,一定打我一個嘴巴就算了。但是她和我住了這麼久,已經了解我,明白想和數學家做愛就得有這種精神準備,所以就沒有打我,只是帶著三分絕望,三分無奈,還有四分不理解看著我。但是事實證明只要是對一個活人說話就不會白說,不管他是在睡覺還是在發呆。她說話時,我想到的事和她講的話就不是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把這些材料推薦給心理學家使用。總而言之,迷糊勁一過去,我就說:「脫!」這話單聽是不大對頭,但是考慮到她說的話,也算合榫。然後我的左面頰就開始抽搐,顯然是那一部分以為要挨打。不過它只是虛驚了一場,我的建議她接受了。
晚上我和小孫享受非法的性生活之前,她躺在我的膝蓋上,而我平坐在床上。這是我們倆當時姿勢的要點,其它的情況還有:我背倚在牆上,她的頭和腿放在床上,整個身子向上形成一個弓形,我一低頭就正好看到她的肚臍眼。可以想像李衛公和紅拂逃到洛陽郊外,在沒人的地方也是以這種姿式開始非法的性生活。過不了很長時間(在夢裡是一年,現實中二三十年),紅拂就要變成一個癟嘴老婆子,衛公就要變成一個駝背老頭子,那時我們現在做的事就做不成了,以後能幹的事就是吃飯和屙屎,了此殘生。現在的問題是除了這件事還要干點什麼,或者什麼都不干。我告訴小孫,我一定要把費爾馬定理證出來,否則死不瞑目。她問我這東西有什麼用處,我告訴她毫無用處,只是能使後來的人可以不再死不瞑目。這種說法也靠不大住,因為可以讓人死不瞑目的東西可不只是費爾馬,而是多著哪。其實我只是中了魔道,非把這件事干成不可。她說她喜歡,和中了魔的人性交格外的有快感。李衛公對紅拂講的可不是費爾馬,因為他已經把這個定理證出來了。他說的是自己將來要建造一座城市,和洛陽城怎麼怎麼不一樣——整個一個烏托邦。紅拂聽了他的鬼話,覺得他瘋得厲害,所以興高采烈,快感如cháo。但是連衛公自己都不知道過了僅僅十幾年,這座烏托邦就建成了。他和紅拂住在裡面,感覺無比的糟糕。李衛公腦子裡是整個的長安城,包括大街小巷,每一棵樹,每一口井,還有磚頭砌的馬路研子。他要下令讓多少人上街掃地,多少人出來除糙,還要關心今天有多少糧車進城,多少糧車在路上。簡單的說,他成了一台大型計算機,存放了很多數據,並且依據這些數據做出判斷。真是個倒霉鬼。
小孫躺在我的膝蓋上,身體的正面拉得很長,Rx房變成了豎的橢圓形,甚至菱形,連肚皮也變得細長。我很怕她的腰椎會出毛病,造成偏癱等等。她讓我少操心。她還說她練過藝術體操,教練認為她的脊椎是全身最好的部分。後來她轉過身來讓我看,她的脊椎果然不凡,我好像看見了一條鱘魚的背。把性這件事考慮在內的話,人幾乎是任何機器不能取代的,不管它是IBM還是HP公司的產品。當然,不把這件事考慮在內,取代人就容易了。李衛公設計的長安城裡,下流客棧里放了些木製的女人供腳夫們使用,但是鮮有人問津,因為外形雖然是無可挑剔,卻總是出故障,一壞就把人卡在裡面,疼得鼻涕眼淚直流。急忙找老闆娘要鑰匙,打開一看已經像進了夾子的耗子一樣,血肉模糊。除此之外,那些腳夫還敲著木頭人問:能生孩子嗎?一聽說不能生孩子,興趣就小了。後來這個發明還是賣給了皇上。皇上製造了一大批,發給了遠征軍,讓他們在撤退的路上拋撤,這種東西用現代的軍事術語叫作「餌雷」,夾壞了大量的突厥人、鮮卑人、高麗人,並且讓他們斷子絕孫。這件事說明了衛公雖然機巧無雙,離開了大唐皇帝就將一事無成。
但這些都是晚上的事,白天還有一次呢。白天是第一次:她把窗簾拉上以後,屋裡就變得暗起來。她把裙子解開,裙子掉到地上,形成了一個暗色的圓圈,而她是白色的,好像正從圓圈裡鑽出來。後來她把襯衣脫掉,臉朝牆,跪到床上去。這些時間非常之慢,我又在恍惚之中。後來她朝我嚷道:你也不能一點忙都不幫!我就過去幫她把辱罩掛鉤摘下來,然後眯起一隻眼到前面去看。你要知道,我從來沒有近視過,故而老花得非常之早,現在已經有三百度了,離近了一點都看不清楚。但是看不清就往前湊是我一生的積習,絕不會因為現在老花了就有所改變。其結果是我什麼都沒看見,從始至終都是稀里胡塗。看來我是得配副老花鏡了。但這件事看得見看不見都是無所謂的。除了某些特別的感覺,總的來說,干那件事和爬一棵特別光滑的樹沒什麼兩樣。
爬樹這種事以前我經常干,比方說,當司務長時,和我的馬兄弟在一棵大青樹下睡覺,醒來我就爬樹,而且把全身的衣服脫得光光的,只穿一雙襪子。然後站在一根很暴露的大枝岔上狂呼萬歲,這時候我那個東西直挺挺的,仿佛在行納粹禮,周圍幾里地都能看見。但是那個地方很荒涼,周圍幾里之內都沒人。一直吼到它禮畢,我才下樹回家。我就是這樣勤勞公務——上十里地外買趟醬油能去兩天兩夜。再加上給大家吃酸饅頭,所以後來不讓我當司務長,我也沒得可說。當然,小孫這棵樹絕非任何大青樹、野梨樹、白皮松等等可比,爬起來是極為過癮的。後來我就這樣告訴她。她說:謝謝你把我看成一棵樹,你自己當時的樣子也很好,睜大了眼睛上上下下的看,辱頭插到你眼睛裡還沒看見。我覺得自己簡直是在給你治眼病——這些話叫我想起了在工廠里當工人的時候,假如燒電焊時忘了戴眼鏡得了電光性結膜炎,就會痛癢難當。這時唯一的辦法就是認一位哺辱中的少婦當乾媽,讓她擠點奶到眼睛裡去。我就有過一位乾媽,年齡比我小好多,但是xx頭卻大很多——後來我站起身來,就什麼都能看見了。她的腰很細,Rx房很完整,臉上紅撲撲的,等等。和隔著衣服時猜的差不多。到此為止,我一生所見的第一件不合情理的事就算發生了。
後來我和小孫干那件事時,總是在她的房子裡。她的房間比較大,還有一張雙人床。點上十五瓦的檯燈,屋裡雖然暗,但是比白天看得還清楚一點。在幹事之前她總要用手捏捏我的那東西,然後就若有所思。我想這個毛病是買菜時挑黃瓜練出來的,她們用手指代替硬度計。我那個東西在這種時候還是滿像樣子的:又粗又長,而且相當硬梆,在各方面都像根哈瓦那雪茄,但也耐不住指甲掐。由這種體驗可以知道黃瓜們對長指甲的女人的看法。我問她在想什麼,開頭她不肯告訴我,後來又說:講了以後你不要介意——從你的外表來看,這東西不該是這樣子的。我說我外表怎麼了?她說你外表相當委靡。這件事我還是不明白,但是她不想再繼續下去,就說:別扯這個了。飯燒熟了就吃,別等它涼了。這是個優雅的比方,說明她還有點淑女風度。等到事情幹完之後,我才想到已經中了她一暗箭。她是說我外表是一副陽痿相。既然我是一副陽痿相,她還要和我幹這件事,就是一件怪事了。對於這個問題,她笑了一下說:我看你整天愣愣怔怔,覺得挺逗的(但是後來她又覺得我這樣不逗了)。她還說,我看你呆頭呆腦,不知在想什麼,想知道一下。一個女人想要知道男人的秘密,只能用色相來引誘,甚至要把兩腿分得開開的,把他的腦袋往Rx房中間按(小孫在此批道:誰按你了?由此我才知道她沒按過我)。這個說法聽起來荒唐,其實是相當可信。聖經上說:得人如得魚。得人就是知道一個人罷,這事是很有趣。有的人只要看看就能知道了,這就是條臭帶魚。有的人只有和他性交才能知道,這就是條金槍魚。我就是後一種人。後來她就管我叫金槍魚,看來我對這些事的感覺是對的。與此有關的是我這輩子遇到的第二件不合情理的事——我把那件硬邦邦的、像黃瓜一樣的東西插到她體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