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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意有所指,冉秀卿心中一突,遠遠地看向婉媚,只見她也正向自己看來,眼若波明,巧笑倩兮。他的一張俊臉,不知怎麼就紅了。
蘇老爺看得真切,暢快一笑,喚過身邊的丫鬟瓊瑛,命他傳話給柳姨娘,安排清倌獻藝。
不多時,果然出來兩位豆蔻少女,青衣粉黛,俱作花旦裝扮,拖著水袖,邁著碎步,在水榭的開闊處亮相,咿咿呀呀唱了起來。
冉秀卿素來博聞,聽出唱的正是《女駙馬》的最後一折《我本閨中一釵裙》,曲意甚是喜慶。
此曲終了,又換了幾位清倌,還是清一色的女旦扮相,先後唱了《荔枝緣》中的《嘗花》,以及《游龍戲鳳》中的《天女散花》。
“鮮花開放滿天庭,萬紫千紅別有春,採得鮮花下人世,好分春色到凡塵,國色天香世無倫,百媚千嬌畫不成,天上鮮花誰愛護,不如來散給有情人……”
這些曲調,左右不離一個情字,怕也只有柳姨娘才敢點了出來。
三曲終了,清倌告退,座中四人鼓掌相賀,婉媚則是微微赧顏。
蘇老爺哈哈乾笑,“家常宴飲,民間曲藝,難登大雅之堂,讓賢甥見笑了!”
冉秀卿忙道:“哪裡哪裡,這幾曲清唱別開生面,令人耳目一新!”
二人正聊得高興,卻有兩個粉紫衣裳的丫鬟走了過來,正是墨蘭居的環珮和彩虹台的瓔珞。
二女稟道:“啟稟老爺,二小姐和三小姐也準備了歌舞,為大小姐賀壽,請老爺和冉二公子欣賞!”
蘇老爺奇道:“啊,嫣兒她不是病了麼,怎麼能表演呢?”
環珮忙道:“回稟老爺,二小姐說了,她其實病得不重,服過了藥,已是大好了,可以演奏!”
蘇老爺想起潘氏先前的囑咐,要他給婉嫣和婉嬌一個機會,又見她們如此大費苦心,不禁捻須沉吟,終於道:“唔,也好,在場的都是自家人,就請她們出來相見!”
未得片刻,彩虹台的露台上,果然出來兩個含羞帶俏的妙齡女子。
二女懶挽著堆雲髻,斜插著金步搖,一個身著紫衣,懷抱瑤琴,一個身著彩衣,手挽長帶,向著攬勝亭和聽花水榭遙施一禮,便開始各就其位,將一支《霓裳羽衣曲》且奏且舞起來。
這彈琴的紫衣女子正是蘇府的二小姐蘇婉嫣,年紀未滿十七。她為人聰慧靈巧,自幼勤學苦練,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跳舞的彩衣女子則是三小姐蘇婉嬌,才剛過及笄之年。她雖然不及婉嫣勤篤,但是體格柔軟,多年練舞。
這兩個女兒,一個素手撫琴,仙樂叮咚,一個舞姿翩躚,長帶如虹,把個蘇老爺看得連連點頭,喜不自勝。
再看冉秀卿,果然也是面含微笑,饒有興致。
舞樂相彰,令人陶醉。一曲終了,冉秀卿由衷贊道:“二位表妹才藝超群,琴藝嫻熟、舞姿優美,令人嘆為觀止!”
蘇老爺甚是開懷,招手喚過兩個丫鬟,讓她們去請兩位小姐過來。
“來來來,婉嫣,婉嬌,二公子誇獎你們呢!你們還不過來道謝!”
二女抿唇嬌笑,“是!”於是款款來到桌邊,捏住袖邊,翹起蘭指,一人斟了一杯酒,軟語說道:“多謝二公子!”
二人聲若嬌鶯,香氣襲人,窘得冉秀卿俊臉微紅。他連稱“不敢”,慌張地端起酒杯,掩去了面上的尷尬之色。
021 鬥巧
輕風送來慡意,空氣中隱有荷香。蘇園攬勝亭一帶,人影閃動,笑語盈盈。
自從婉嫣和婉嬌自薦歌舞,柳姨娘的面色便有些不忿。這兩姐妹搶了她的場子,大出風頭,走的又是高雅路線,明顯更得冉二公子歡心!
婉媚一直保持著淡淡的微笑,直到蘇老爺差人去喚婉嫣和婉嬌進亭,她才面色微變,招手喚過石榴,耳語了幾句。石榴點點頭,領命而去。
未幾,石榴便又回來,身後還跟著鵑兒。兩個丫鬟在攬勝亭外靜候,一個一身淺綠,一個一身粉紅,模樣甚是機靈。
石榴手中穩穩地端著一個茶托,上面放了茶盒、茶壺、茶杯等物。這些茶具俱是越窯制瓷,青翠瑩潤,胎薄似冰。
鵑兒站在她身側,布巾包手,抻臂提著一隻小巧的雕花銀壺,壺中顯然裝著滾燙的熱水。
這架勢,是要泡茶麼?柳姨娘很是不解,於是問詢地看向婉媚。
婉媚微笑起身,向柳姨娘深施一禮,鄭重道:“姨娘,你不辭辛苦,親自安排了今日的一切,一心為我長臉,我心中感激不盡!自從娘親去世以後,我還是頭一次過這樣熱鬧的生辰!客套的話我也不會說了,還請柳姨娘移步攬勝亭中,容我親手奉上一盞香茶!”
她說得如此凝重,柳姨娘頓時雙眼潤濕,起身扶住她道:“我的好姑娘,快別說這見外的話了!你是個通達事理的好女子,姨娘我雖然比不得你親娘,總也見不得你受半點委屈,為你做這點子事兒,你客氣什麼!”當下便拉過她的手,一起出了聽花水榭,過溪橋,來到攬勝亭外。
婉嫣和婉嬌正巧從亭中出來,二人得了冉秀卿的讚譽,均是面帶霞光,婉嬌更是洋洋得意。
柳姨娘心裡的火氣立馬就上來了,這兩姐妹眼裡還有婉媚這個大姐嗎?她們在她的生辰宴會上歌舞獻媚,這不是存心讓她下不來台嗎!
婉嬌卻是毫無愧意,昂著下巴,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哈,蘇婉媚,你以為潑了我們一身水,這蘇園就是你的天下了?門都沒有!
兩邊四人當面對峙,眼中she出冷冷電光,寒得一旁的石榴和鵑兒雙手輕抖。
柳姨娘哼哼一笑,故意拉長聲音道:“喲,二姑娘這般神采飛揚的,看來並沒有生病嘛!”
婉嫣臉色一變,婉嬌則叉腰嬌斥道:“我姐姐有沒有生病,關你什麼事兒!”
婉媚抿唇輕笑,笑得溫柔甜美,“二妹琴藝出眾,竟比平日更勝幾分!可見染病之事確實是子虛烏有,虛驚一場,呵呵!”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既然婉嫣非要出頭,她的病自然裝不下去了,自己也就不必挨爹爹的罰了,哈哈!
婉嫣緊緊閉著雙唇,美目中隱有淚意。可惡,為了在冉二公子面前露這個臉,她不得不立即“好”了起來,箇中辛苦,說與誰知?她深深地看了婉媚一眼,眼中怨意無限。
婉媚坦然迎視,毫不退讓。她腳下不停,繼續往亭中走去,卻不防婉嬌欺身過來,仗著比她身形略高,故意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婉媚肩上吃痛,站定身形,凌厲地瞪了婉嬌一眼。怎麼,要結仇是吧?好啊,我奉陪到底!
兩邊人匆匆一錯,仍舊各走各路。婉媚和柳姨娘來到蘇老爺和冉秀卿跟前時,儼然笑靨如花。
蘇老爺奇道:“依依,婉媚,你們怎麼過來了?”
柳姨娘看向婉媚,笑而不答。
婉媚抿唇一笑,“爹爹和二表哥見多識廣,我倒想請你們猜上一猜!”
“呵呵,這孩子,也不知葫蘆里賣著什麼藥!”蘇老爺失笑道。
冉秀卿卻來了興趣,指了指婉媚身後的兩個丫鬟,“妹妹,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是給我們送好東西來了!”
婉媚笑得嬌俏,“二表哥說得不錯,這午後的風吹得人昏昏欲睡,不如來品一品我備下的這盞清茶!——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哦?這倒有點意思!蘇老爺和冉秀卿頓時來了興致。
婉媚眼神一掃,一旁的丫鬟們立刻行動起來,瓊瑛和琦瑤將八仙桌收拾乾淨,石榴和鵑兒則將茶具和水壺一一擺好。
婉媚捻起紫檀木具,利落地燙壺、燙杯、注水、洗茶,沖泡……頃刻間,攬勝亭內外飄起了一陣悠然清香,似荷,似梅,似松,似竹。
婉媚將泡好的茶湯倒入青瓷杯中,眾人一看,只見其色清而至綠,確是上品。婉媚給父親、姨娘、二表哥各奉了一杯,眾人品香飲茶,只覺得入口清苦,咽下之後卻回甘無窮。
冉秀卿難以置信地搖搖頭,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驚喜贊道:“此茶色綠香淡,苦中孕甘,甘中孕苦,果然深得茶之真味!”
婉媚笑道:“其實此茶倒也尋常,不過是上好的玉葉長春罷了,難得的倒是這水!”
冉秀卿眉頭一展,“是了,烹得好茶,其半在水。八分之茶,若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水則以山水為上,江水為中,井水為下。此水清靈寒潔,當是極純極淨的高山湧泉!只是其中卻有荷、梅、竹、松四種清香,和而不亂,不知表妹何以做到?”
婉媚呵呵一笑,“二表哥說得不錯!這烹茶之水,乃是梅嶺上的雪水化就,原本就帶著梅香。收入瓮中,以干荷葉為蓋,自然又帶了荷香。這一瓮水在窖里雪藏至今,才剛啟封,方才煮開的時候,又是用乾的松針和竹葉為柴,所以又帶了松香、竹香!”
冉秀卿含笑點頭,“不錯,難為了妹妹這番心思!”
蘇老爺也接連喝了數杯,心中驚奇不已,柳姨娘更是嘖嘖稱嘆。
婉媚心中一安,還好她早有準備,知道今天有客要來,事先去過多寶仙山,備下東西應急……
另一邊,婉嫣和婉嬌已是回到了彩虹台,均還悶悶不樂。
潘氏一直留在這裡等她們的消息,這時急忙趕將過來,興致勃勃地問道:“嫣兒,怎麼樣?你都看清楚了吧,那冉二公子品貌如何?”
婉嬌立時不樂意了,“娘,你好偏心!每次都只問姐姐,卻不問我!”
“好好好,嬌兒,這一回你先說!”潘氏好言哄道。
婉嬌歪著頭想了想,忽然捂著嘴,撲哧一笑,“娘,我覺得吧,那位冉二公子長得很是斯文秀美,為人很和氣,也很有趣!”
潘氏心中一突,這孩子難得說人一句好話,今日這模樣,該不會一見面就對人家動心了吧?
她皺眉看向婉嫣,婉嫣微微凝眉,“娘,冉二公子確實品貌不俗,可我就是覺得,他看起來有些太淡泊了!”
潘氏也暗自思索,“是了,要論起身份地位來,還是他那位朋友應大人更好得多!”
婉嬌不高興地嬌嗔道:“娘,你先前就說那位應大人如何如何,可你也才見過一眼吧,怎麼就把他捧到天上去了!”
潘氏忙道:“唉呀我的兒,我不跟你說了嗎!那位應大人長得確實很俊,又是京郊左營的參將!那可是堂堂正三品武職外官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