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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殊睜開眼睛看著他,眸光深邃,似盛了一天星光,嘴角噙著淡淡的笑。
衛屹之在這眼神里徹底安寧,唇觸了觸她的額頭,不再追問。
謝殊此次前來只帶了兩名貼身護衛和鍾大夫,換了女裝,戴著帷帽,好在這一路沒出什麼事。
為免惹人懷疑,沐白沒有及時跟過來。謝殊走時跟他說了,若他願意,一年後找個理由再來武陵郡找她,到時候塵埃落定,不會惹人懷疑;若不願意,繼續留在謝家也可。
沐白那眼淚流的可不是假的,在效忠多年的大謝府和服侍至今的公子之間,要做個選擇是多麼的揪心啊。
武陵郡王府里的下人統統都換過了,衛屹之卻也沒撥新的下人伺候謝殊。她的手被劃的很深,做什麼事都要假以人手,衛屹之不勞旁人,凡事親力親為。有時候遇著私隱的事,謝殊自己都尷尬不已,他卻照舊悉心照料。
全府上下都知道有這樣一個女子存在,十分好奇,卻又見不著其真容,只能繼續好奇。
連苻玄也不例外,但他覺得這是好事,起碼郡王不再惦記著已逝的丞相了。
襄夫人偶爾會去看望謝殊,心中始終感覺怪怪的,大多只在窗外瞄幾眼,有時候被謝殊掃到還嗖地縮回去,弄得跟在自家做賊似的。
幾次下來,謝殊自己受不了了,晚上趁衛屹之在,問了句:“襄夫人到底要幹什麼?我覺得自己像個怪物一般了。”
衛屹之笑道:“你剛恢復女裝,她還不適應罷了。”說完忽而注意到她身上的袍子,竟然是他前不久丟在這裡的一件外衫,忍不住蹙眉道:“看來你自己還沒習慣做女子啊。”
謝殊暗暗嘆氣。她來時沒有帶一件男裝,如今皆做女裝打扮,但多年習慣豈是那麼容易更改的?連頭髮也是,沒有貼身婢女伺候,她自己又不會梳女子髮髻,便終日散著頭髮。
衛屹之倒是喜歡她的長髮,簡直有些愛不釋手,但他完全沒想到跟這有關。
謝殊不習慣的還有如今這清閒日子,乍一叢忙碌的政務里跳躍進來,總覺得哪兒空落落的。偏偏鍾大夫又叮囑了她必須靜養,就是多走動也不行。
她險些兩次喪命,衛屹之看得比誰都緊,原先是忙完政務就來,後來是乾脆將政務搬來了她居住的南院。
謝殊偶爾表示想要走動走動,他會不慌不忙地提出條件:“你什麼學會看曲譜了,我就讓你出去走動,如何?”
她哀嚎一聲,只能乖乖躺回去養病。
下人們已經風言風語了,襄夫人覺得這樣不是法子,便催促他們乾脆把婚事辦了。
謝殊故意伏在榻上裝哀愁:“果然你們男子都只惦記著新人,丞相剛離世幾月啊,你這就急著成婚了。”
衛屹之好笑:“我還是第一次瞧見自己跟自己較勁的。”不過說完又覺得她說的很對,從今以後是該跟那個身份作別了,否則豈不是要自露馬腳?
一直到初冬時節,謝殊臉上終於有了血色,手上的布條也拆了,但在掌心和指腹間留著很明顯的疤痕。
衛屹之擔心她受凍生瘡,總在屋中生著很旺的炭火。他開始讓她參與政務,最先是郡中的,後來是朝廷的。
謝殊知道他的好意,也不拒絕,二人時常在房中辯駁。苻玄有次探頭觀望,終於瞧見那長髮及腰的女子相貌,震驚的嘴巴合也合不上。
年關到了,夜間外面飄起了大雪,衛屹之在案前坐著,先等謝殊一口一口喝完湯藥,才拿了一封摺子給她看。
“看看這摺子,你有什麼意見。”
謝殊擱下碗,伸手接了過去,粗粗一覽,卻不是尋常政事,不禁雙頰微紅。
“那就是同意了。”衛屹之拿回來,蓋上王印。
謝殊直到此時才問:“會不會太早了?”
“不早了,剛好陛下擔心我太過悲傷,也一直在催。”
衛屹之說著將摺子放到一邊,謝殊又瞄了一眼上面的內容。
其實並不複雜,無非是武陵王自稱即將成婚,請求冊封王妃頭銜。身份是衛屹之早就安排好的,除去不是庶民這點外,幾乎毫無背景可言。不過謝殊明白,司馬霆一定樂見其成。
她撐著額頭,望著燈火下衛屹之的側臉,點了一下頭:“也好。”
慶康二年春,武陵王於封地成婚,妻名如意,其餘不詳。
知道丞相辱名的都扼腕嘆息,武陵王當真痴情也,不知道的人只當舊不如新。
反正又一撥女子的芳心碎成了渣渣……
作者有話要說:堅守到這章的應該都是期盼HE的了,虎摸一下~
多麼美妙啊……我知道你們也是這麼想的……=3=
☆、九一章
武陵郡中連著兩年冬日狂降大雪,濕冷地叫人牙關打顫。府中那些名貴樹木花糙都等著保養,管家有些心急,拿著冊子跟在謝殊身後滿府轉圈。
“王妃,您看要不要請幫工?”
“王妃,您看要撥多少銀兩合適?”
“王妃……”
謝殊忍無可忍,腳步驟停,高喊了一聲:“沐白!”
“來了!”沐白快步從院中跑出來。
“管家這裡有事要忙,你給他幫幫忙。”謝殊說完,轉頭沖管家指指沐白:“以後有什麼事就問他,知道了嗎?”
管家目送她離開,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到底不是大戶人家出身,連這些事也管不來。”
沐白冷幽幽地盯著他:“我們家女公子自然管不來這些小事,她當初做的事,說出來嚇死你!”說完一把抽走他手裡的冊子,“就這些瑣事還用得著勞煩她大駕嗎?以後我來做就行了!”
沒幾日就快到年關,管家又跑去找謝殊。
“王妃,府中上下都要發銀錢,您看……”
沐白背著手過來,拍拍他的肩:“怎麼不聽話呢,不是說了讓你來找我的嘛。”
“……”管家無言,這些都是王妃的分內事啊!
這兩年總是如此,管家實在是受不了,忍不住跑去跟襄夫人告狀。如今襄夫人與謝殊相處久了,已經習慣,偶爾也能彰顯一下婆婆的威儀了,便決定去見一見她。
第一次去,謝殊在忙武陵郡里的政務,見到襄夫人來,抬手做了個請:“母親請坐。”
襄夫人忽而就坐不下去了,身上穿的是女裝,可那舉止分明是男子做派,灑脫的很,她一句話噎在喉間,最後默默走了。
第二次去,謝殊照舊在忙著七七八八的政事,襄夫人說了好半天的話,臨了只喚來她一句:“嗯?”
襄夫人嘔了半天,又沉著臉走了。
第三次直接去找衛屹之,衛屹之笑道:“她是做大事的人,這些小事就不要讓她忙了。”
襄夫人猛揉額頭,火爆脾氣想發也發不出。衛屹之當初口口聲聲說那害謝殊無法生育的藥是他灌下去的,襄夫人是個有擔當的人,自然只能對謝殊好,所以有再多不滿也只能壓著,再想抱孫子也只能默默想著。
“這都是命啊!”她長嘆一聲,扭頭就走。
年關後,衛屹之去了建康一趟,回來瞧見郡中事務處理的井井有條,府上管家卻黑著臉敢怒不敢言,居然很想笑。
“我娶了這天下最特別的女子做王妃啊。”
他走入花園涼亭,謝殊正倚欄而坐,低頭看著寒氣升騰的水面:“還好我嫁的人不古板。”
衛屹之在她身邊坐下,笑著拖住她的手搓了搓,她手上有舊傷,不能久凍,他向來記得清楚:“我從建康帶了消息來,要不要看?”
“當然!”謝殊坐近,從他手中接過一封信函。
這兩年慶康帝羽翼漸豐,漸漸有了動作,最近尋了不少世家的麻煩,打壓了不少人,反倒是風頭最盛的謝家沒事。
“想必你會很高興吧?”衛屹之嘆氣:“連我衛家勢力都受了折損。”
謝殊笑道:“這不奇怪,我那任人唯賢的族規還是有用的。不過陛下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能把世家連根拔起,我猜他也只是趁機培植一下自己的勢力罷了,你衛家的勢力他還要依靠,不過是示個警,讓世家們看到他的皇權。”
衛屹之點了點頭,謝殊一直在幕後經手著一些政務,對時局看得也透徹。他忽而想起什麼,問她道:“你可後悔?放棄了丞相大權,每日被府中事務煩擾。”說到後來,語氣里竟有些擔憂。
謝殊側頭看他,好笑道:“你放心,我只是要擺脫那個假身份讓自己和謝家免於死罪,若真有那麼一日我想出山,誰也留不住我,同樣的,若我想留,也沒人能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