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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怔了一下,顯然被嚇著了,輕聲問:“她,犯了何事?”
“頂撞主母!”
“哦!”媚娘鬆了口氣,笑著說:“我帶了這麼多人進去,還怕一個死人麼?”
徐俊英看著她:“你倒是膽大得很!”
“不,我很膽小,沒有翠喜她們值夜,也會怕……”
媚娘終是低下頭,讓他心裡舒服了些,他其實很欣賞有個性的女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媚娘在他面前表現得過于堅強,很是受不了。
他沒有立即同意她所謂兩相宜的方案,說道:“可以先讓人著手裝修整理清華院各個房間,迎娶新人,那個等真正定下了再說。”
媚娘說:“等定下來就趕不及了,重新裝修,那也要騰出去了才能做啊,還要粉刷牆壁,門窗房梁雕花隔扇,都需要重新描刷一遍油漆。”
徐俊英左右掃一眼屋裡:“家俱物件也不算多,府里有的是供使喚的人,搬移一下又如何?不過亂上兩天,就好了!”
媚娘還想說什麼,徐俊英推說有公文要看,站起身離開,沒讓她把話說出口。
如果是在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地同意讓她搬出去,但現在他下不了這個決心。清華院裡沒有了她,會變成什麼樣?和她隔著一道女牆,毗領而居,可以不相見,已經習慣每天看到她窗上的燈光,想著她在裡面,他就感到莫名心安。
百戰算有點運氣,在街上誤打誤撞,見到了那天鞭打靖國公府四公子張其純的那位女子,他先是認出了她的車夫,然後車子在一個賣各種鹽漬果甫、蜜煉瓜乾的鋪子前停下,那女子走下馬車,兩下里看看,進店買了幾樣果乾,又匆匆上車離去,她卻也聰明,另換了新車,普通的黃楊木車廂,精巧卻不奢華,百戰尾隨馬車,一直跟著走到東城一戶不算小的宅院前,像是一家富戶,看著馬車繞過正門,從側門進去,然後緊閉了小銅門。
找人打聽才知,原來那是仙客來老闆岑貴泉的住宅,就是說,那名身量氣度和聲音都與媚娘像極了的女子,是岑家的女眷。
既然是有來歷的,就不會與秦媚娘扯上關係了。
世上出人意料之外的奇事不算少,秦媚娘都死透了,兩天後還能喘著氣從棺材裡爬出來,滿地亂跑,不僅性情大變,還忘記以前許多事情,活像換了心腦似的。徐俊英不能不懷疑,她也有可能像張靖雲那樣,弄個面具改變容貌,大著膽子跑到街上去瞎逛。
另有一個事實令他不再心存懷疑:媚娘如此柔弱,實在不可能抓得住男人揮舞的皮鞭,更爆發不出那樣的力道,奪鞭反抽得張四幾乎墜馬,那位姑娘沒有紮實的腿腳功夫,也做不到。而要練就這樣的功底,至少得花費十年八載,媚娘也算出身詩書之家,她從小隻學琴棋書畫,秦家父母會讓她去練這個嗎?
第95章 回京
林如楠是五天前到達京城的。
從二月初開始,陸祥豐專門派了人,天天守在城門外,誰知等來等去連個姓林的都見不著。林如楠一家子卻是在傍晚城門剛剛閉合之時才到來,入城無望,八十多歲的老太爺路上感了風寒,病倒了,躺在馬車裡奄奄一息,兩個剛出生不久的庶弟庶妹哭鬧不休,姨娘們瘟雞似的,偶爾發出一兩聲哼哼,笨得要死,都不會哄小孩的。父母親的車子則連聲音都沒有,一片死寂。
林如楠藍色綾巾束髮,一身男兒裝扮,身姿挺秀,明眸皓齒,心煩意亂地跳下馬,圍著幾架馬車轉了一圈,靠在路邊樹樁上生悶氣。
她今年十七歲,還有那么小的弟妹出來,真是無奈到極點。說起來卻也不能全怪父親,父親受人牽累,犯事被流放,老太爺跟著受罪,一起到了嶺南。父親以前的妾室被林如楠以家敗了為由,盡數遣散,想不到艱難困苦的日子絲毫沒消磨掉老太爺想要男孫的願望,他把自己隨身帶的幾樣值錢物品都賣掉,首先買了兩個女子回來,不是做使喚丫頭,而是直接給了林如楠的父親做妾,沒有二話,要求他生兒子,為林家延續香火。林如楠跟祖父鬧了幾場,無濟於事,她母親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居然幫著祖父勸她,說沒有兄弟,日後她一個女孩子家,無依無靠,日子不好過……林如楠就是不肯,儘量阻止那兩個女子接近父親,但事實證明老太爺的權威比她的撒嬌蠻幹有震攝力,吵吵鬧鬧中,兩個女子的肚子漸漸顯出來,父親納妾已成定局。
弟妹一個接一個生下來,母親居然很高興,幫著照顧小孩兒,林如楠心死了,不得不承認那兩個小東西與自己確實有血緣親情,他們的娘,就叫了姨娘。
既然接受了,就全心維護,苦日子裡如楠儘自己的能力照顧家裡的老老少少。她崇尚武術,自小父親請了武師教她習武,母親出自,不敢讓她荒廢了女紅女德,名門淑女必須研習的各種規矩教養也都統統灌輸給她,林如楠倒沒讓母親失望,習武之餘,讀書寫字,畫畫彈琴,閨秀們該學的都學著,尤其女紅居然做得很好,繡花打絡子的技巧堪比府上的繡娘,她沒想到的是,無意中練就的這一手技藝,某天竟能解了全家的飢餒之苦,父親落馬,家產全部被抄沒,全家發配流放到嶺南窮苦地區充作邊民,在那個油鹽米茶極度缺失的鬼地方,每天三餐只能喝稀粥就醃菜,自己受苦不要緊,看著老太爺和父母餓得面黃肌瘦,她心疼了。跑到集市上去亂逛,數日後,她從當地布莊學到一種本土挑繡技藝,反正也是穿針引線,她並不陌生,繡出花朵兒就行,試著領了些活兒回家做,幾天後,家裡生活便改觀了。後來母親跟著她一起做,再後來有了姨娘,如楠領著她們,一家子不說富足,粗茶淡飯,吃飽穿暖是沒問題了。
日子不怕苦,只要一家人和睦相守,就沒有過不去的坎。隨父流放之前她托人找過定國公,雖然沒有回應,但她盡力了,為祖父,為父母做到這些,盡了孝心。
父親並不是禍首,只是連坐,罪不致死,祖父一邊惦念著宗祠祖墳,一邊又捨不得和兒子分開,離開京城時哭得像個小孩。那時如楠就想著,要怎麼樣,才能讓祖父與父親回到京城?
再也沒想到,她還沒具備那個能力,皇帝的赦令就下來了,縣官親自送到父親手上,贈了盤纏,打發他們回京。
祖父樂得差點中風,林如楠開始還擔憂地扶著他,好言勸慰,誰知老太爺緩過氣來,讓姨娘將庶弟抱給他,呵呵笑著拿手點著庶弟的額頭說:“還是男兒有用,你小子帶來的福氣啊!祖宗保佑我們全家得以返回京都故土,將來你發憤讀書,搏取功名,光宗耀祖,又是國家棟樑之材……”
他看了看生下庶弟的韋姨娘,點著頭道:“我眼力不錯,是個有福的。好生養著小孫兒,憑他為你爭一個誥封!”
林如楠看著旁邊臉色平淡的母親,氣得直翻白眼:為庶母爭誥封?那嫡母放哪裡去?老頭子越活越糊塗了,她摔開老太爺的手就走,引得她父親趕緊又追著寬慰女兒。
林如楠在路邊發了一陣呆,看看天色越來越暗,收拾心情,剛要帶著家人轉到附近不遠處的集鎮去找客棧落腳,忽見一位白衣年輕人騎著匹快馬,由遠處飛馳而來,到了城門處勒住馬,高聲叫:“城樓上是哪位值更?請開門!”
張靖雲從歸雲山莊出來,在天色落黑之前進城,他有皇上賜的腰牌,可隨時出入城門,等著城牆上兵士下來開門的當兒,林如楠趕緊跑上去套近乎:
“這位公子有禮了!在下剛從外地趕回來,車上有病重的祖父,還有餓壞了的小孩兒,請問公子可否帶上我們一家子進城?在下感激不盡!”
張靖雲掃一眼大路邊的幾輛車馬,看著林如楠:“剛從外地回來?公子貴姓?”
“免貴,在下姓林,名如楠!”
張靖雲微微一笑:“林如楠?可認得岑梅梅?”
林如楠怔了一下:“岑梅梅?不認識!”
“那麼秦媚娘呢?”
林如楠狐疑地打量著張靖云:“公子是誰?怎麼知道我……表妹的閨名?”
張靖雲下馬向林如楠施禮:“久聞林公子大名,今日有幸得見!我……認識你朋友秦媚娘,她現在叫岑梅梅——這個說來話長,先隨我進城吧。岑姑娘一直在等你,早為你一家選定了安身之處,就在城東,進城走不遠就到,守著宅院的老僕也知會到了。我領你們去吧,順便診看病人。”
林如楠還了禮,還是不解:“公子貴姓?公子是不是弄錯了?我朋友她、她已經嫁人了……”
張靖雲有點窘,說道:“沒有錯,秦媚娘,她是威遠候夫人。我姓張,叫張靖雲。”
城門大開,林如楠心裡縱使有一百個問號,這時候也顧不得了,她沒想到一回到京城,最先得到秦媚娘的消息,而且秦媚娘還能為她安排了住處,欣喜之餘,不免也慨嘆良多。
那年在郊外踏青,看到嬌美如天仙的秦媚娘僅帶了兩個小丫頭,被幾個花花小太歲攔住去路,左衝右突走不了,一會兒她哥哥匆匆趕來,誰知也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太歲一拉一推,就打發他滾泥地去了。林如楠看不過去,率領家丁上去一頓好打,趕跑了小太歲,秦媚娘見她一身男兒裝束,以為他是個男孩,口裡尊稱“公子”,便要給她下跪,那怯怯的、滿含傾慕的眼神,看得林如楠一頭汗,卻也樂壞了,哈哈大笑不止,很快露了餡,秦媚娘又羞又惱的表情更加惹人憐愛。秦伯卿彬彬有禮,秦媚娘端莊溫柔,兄妹倆身上自然流露的純良風雅氣質,吸引了林如楠,從那天起,她這個三品大員家的刁蠻嬌貴小姐,就和秦媚娘這個柔柔弱弱的小家碧玉做了朋友。
秦媚娘嫁給徐俊英,因她而起,她強行拉了媚娘去游湖,又要聽她彈琴,陽光熾熱,清風被擋在畫舫帷幔之外,她讓丫頭們將帷幔統統挽起,一隻大船經過,站在船舷邊賞景的徐俊英看到了微笑弄琴的秦媚娘。
沒有男人不喜愛媚娘那樣的美色,林如楠明白這個道理,徐俊英動作快,她動作更快,讓人查到那個看媚娘看得發呆了的年輕男子,原來是戰功顯赫的威遠候,未婚,無妾室。秦家接到皇上賜婚聖旨,媚娘多少受了點驚嚇,臉色蒼白,她安慰媚娘,告訴她徐俊英的所有情況,認為他應該算是良配。
秦媚娘卻滿懷憂慮:“我從沒想過,要嫁給一個……一個武將!他世襲候爵,門庭高貴,我不過是寒門小戶女子,怎配得上他?那樣的深宅大院,恐不是我這樣女子能夠安身立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