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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喜將一碗溫開水遞給媚娘,紅著眼睛道:“奶奶說什麼呢?我們幾個陪了奶奶嫁過來,一心一意只想好好服侍奶奶,沒成想奶奶會……直以為過了之後,便是被這府里送到鄉下莊上去的命,沒想到奶奶又醒回來了,我們高興都來不及,一輩子燒香拜佛都是願意的。只要奶奶好,我們就好,怎還敢與奶奶一同坐著吃飯!”

    王媽媽也拿袖子拭著眼睛:“斷沒這個道理,奶奶就不要為難奴婢們了!”

    媚娘放下筷子:“我本還想吃一碗的,你們這樣,我吃不下了。”

    王媽媽慌了:“奶奶得多吃,身子骨才硬朗起來!”

    “那你們坐下,等會飯菜冷了,一個都吃不成!”媚娘又拿起筷子,“別跟我拘禮,告訴你們:我死過一回的人,不打算像以前那般,我要換一個樣子活著!你們跟了我這些日子,吃了苦,受了委屈,我心裡記著呢,你們就像我的娘家親人,凡事擔待我,我也不能薄待了你們!”

    在媚娘的堅持下,王媽媽只好側邊坐了,三個丫頭擠著並排坐在下首,主僕幾個安安靜靜地吃著,媚娘將一碟兔子肉放到三個丫頭面前,又給王媽媽夾了個小雞腿,再拿個小碟子,將兩隻大雞腿拔在上面,笑道:“這個給橙兒那小丫頭,看她蠻伶俐可愛的!”  

    王媽媽說:“奶奶出嫁時,除了老奴和身邊翠喜翠思翠憐跟著,府里另外買了兩個十歲的小丫頭陪嫁,由這三個大丫頭教導,橙兒和苹兒,都是懂事勤快的,外邊跑腿傳話什麼的,多得使喚她們。”

    媚娘點了點頭:“媽媽直說吧,我們秦家是不是比這候府低了門第?我的陪嫁定是不多!”

    王媽媽低下頭,微嘆口氣:豈止是不多,秦家雖然也世代為官,卻都做的清水官,老爺身子自來病弱,獨有大爺和媚娘兄妹倆人,五年前老爺從任上病退,家道中落,好不容易給大爺訂了一門親事,是個小戶人家的女兒,還未娶進門,老爺便病逝。媚娘為父守孝期滿,應一位富家閨友邀請,一同乘船游湖,被威遠候看上,蒙他不棄媚娘家中清貧,求了皇上賜婚。嫁過來時,除了面上一點浮禮,一個婆子五個個丫頭,根本再沒有別的陪嫁產業,老太太和太太們看她的眼神,淡漠而嫌棄,就像看一個討飯丫頭。偏偏候爺不能護著她,將她娶進門,就奔赴邊疆去打仗,她在候府極度的自卑孤寂,人微言輕,凡事不敢出頭露面,連這府的庶子奶奶都敢輕看她……

    媚娘看著眼前恨不得把頭低到桌子下去的婆子丫頭,勉強笑了笑,道:“不值什麼,我相信以後會好的,我儘量不讓你們難過就是了!”  

    第9章 好禮(一)

    室外太冷,午後抱著恆哥兒在房裡玩了一會,哄他睡著了,奶娘來抱走,王媽媽和翠喜搶著將昨天她酒醉之後的事情講給她聽,王媽媽尤其擔心,說她帶著貴婦們糟蹋了老太太的林子,得罪了老太太,只怕要被責罰。

    寧如蘭讓身邊丫環紅葉送來一些香脂和花茶,紅葉說昨晚入夜大管家才領著車隊將新鮮肉菜運回到府中,老太太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能再責難大奶奶和三奶奶,只是心疼林子,晚飯也沒吃。三奶奶經昨天那一場,病倒在床上,今日起不再管事。

    媚娘就知道自己酒醉躲過一場責難,而寧如蘭肯定被罵慘了,很是過意不去,問紅葉:

    “你家奶奶還好吧?可請了郎中來看?”

    紅葉低頭道:“只是小風寒,三爺請了郎中來,開過藥方子拿藥,正吃著呢!”

    媚娘說:“你帶路,我過去看看你們奶奶,這都是為了我才病的!”

    紅葉微笑道:“三奶奶知道大奶奶會如此想,讓婢子轉告大奶奶:她無事,靜養兩日就能好。倒是大奶奶,昨天醉成那樣,需得好生保養。老太太那邊,也不用去得太快,就說也感了風寒,過兩日老太太消氣了再去請安不遲。昨夜一夜風緊,大雪下到今晨,院子裡不好走,大奶奶帶著恆哥兒,就不必出門了!”  

    字字句句,都是貼心關懷,怕她受不了老太太的罵,媚娘很感動,這府里,除了她的幾個貼身陪嫁僕婦丫頭,也許丈夫都比不得寧如蘭對她好吧?

    她看向王媽媽:“媽媽,咱們可有好一點的東西,三奶奶送我香脂香茶,我總該回贈一樣吧?”

    王媽媽尷尬道:“大奶奶病了這許久,不與外邊往來,這體己的東西,卻沒有什麼新鮮拿得出手的!”

    紅葉忙說:“三奶奶是知道大奶奶的,那香脂和花茶,原是奶奶娘家送的,並未花銀子買來,不值什麼,大奶奶不必客氣!”

    媚娘有些忡怔,好朋友般的妯娌病了,她竟然沒有值錢的慰問品送去!

    紅葉朝她行了個禮,告辭回去,卻見門口暖簾一掀,徐俊英踏進房來,高大挺拔的身子擋住了紅葉的去路。

    紅葉嚇了一跳,趕緊福身行禮:“奴婢給候爺請安!”

    徐俊英點了點頭,等紅葉出去了,招手叫翠思:“你去找寶駒,跟他要東廂房書齋里那個紅布包袱,拿過這邊來。”

    翠思應了一聲,走出去。  

    王媽媽和翠喜、翠憐見徐俊英進來,趕緊行了禮,也跟著出去了。

    房裡就剩下媚娘和徐俊英兩個,媚娘朝他福一福身,說:“候爺請坐!”

    她曾經目測過,徐俊英得有一米八幾,標準黃金比例身材,她站他面前只到他肩膀,仰著臉跟他說話,難怪有壓抑感。

    拿起桌上剛沖泡的小茶壺給兩人各斟了杯熱茶,一邊找話跟他說:“候爺可吃過午飯了?”

    問完覺得很悲催,夫妻間不應該一見面就只有問“你吃過了沒”這樣簡單吧!

    很快添上一句:“恆哥兒過來玩過一會,又睡著了,我讓奶娘抱了下去!”

    徐俊英不接她的話,俊帥的臉毫無表情,拿起茶杯喝一口茶,自顧說道:“你和如蘭昨天那樣做,不是很妥當,過了就過了。下次記得:這種事該告訴爺們!”

    媚娘低下頭,徐俊英抬起眼看她:“那樣玩鬧,不知收斂,現在人人知道威遠候夫人有酒量,能喝,你日後出門做客,還有被灌醉的時候!”  

    媚娘紅了臉:“我以後不會再醉了!”

    徐俊英輕輕抿唇,昨天聽到那個消息他不敢置信,一向懦弱的秦媚娘有那樣的膽色和能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寧如蘭辦不出宴席,她卻用百來斤牛肉和一些青菜、點心美酒,把貴婦們招待得心滿意足,一個個喝得大醉。想起昨日來做客的朝官們,啼笑皆非各自扶抱了自己夫人回家,就覺得好笑。

    皇上今晨把他召去,和皇后一起,好奇地反覆盤問媚娘死而復生的因由,他都快答不下去了,一旁陪同閒談的長樂候、安遠候等人笑呵呵地說:

    “徐兄這會不好意思了?如今京城深閨內院裡都在傳頌徐兄美名呢!”

    徐俊英奇道:“我有什麼美名可傳?”

    “自然不是傳你怎樣英勇殺敵,而是傳你對夫人如何的情深意重!我那夫人昨夜酒醒來對我好一通哭鬧,說她前陣子生病,我對她不理不睬,比不上威遠候半分——威遠候夫人病了一個月,威遠候日夜陪護在側,悉心照顧。及至閉氣‘死’了,威遠候還能不離不棄,厚斂入棺,卻不許蓋棺蓋,每天守在棺旁說話,一心一意期望她能重新活過來,結果天遂人願,美夢成真……”  

    安遠候接著說:“是啊是啊,我那夫人今早還嘮嘮叨叨,吵得我頭疼!我說徐兄,你如今成了全京城女子們心目中溫柔長情好男人,可苦了我們,天天被夫人指謫,這樣做得不好,那樣也做得不夠,總之就不如威遠候,唉!”

    皇上哈哈大笑,皇后望著徐俊英的目光充滿了讚許。

    徐俊英頭都大了:只是交待媚娘不要亂講話,誰許她在貴婦們面前將他誇得天花亂墜?

    其實他哪有對她好了?她死後他象徵性地到床前看了一眼,入斂什麼的,都交給如蘭和管事婆子們去做,只吩咐將她所有好的貴重的首飾衣裳儘量給她穿戴,又拿了許多玉器珍玩隨葬,一切做得莊重奢華,是為了面子,死者已矣,生者還得繼續活下去,總要為自己掙一個好名聲吧。

    昨晚媚娘酒醉不醒,他去給老太太問安,老太太從頭到尾都在責怨媚娘沒心沒肺,做事不經思量,丈夫的親弟弟新喪未過百日,她就敢帶著眾人在府中尋樂子,弄壞她的紫葉林,糟蹋了她的梅林……眼裡還有沒有祖母,顧不顧憐她那個病婆婆?徐俊英在老太太面前除了替媚娘認錯攬責,別無他法,不然怎樣?媚娘怎麼說都是他的妻子,她以一個女人獨特的方式,為家裡解決了一個問題,說句公道話,大雪封路之後,城裡菜市就無人經營做買賣了,在那種情況下,家裡那麼多位老少爺,誰肯拉下臉面,四處去借肉菜回來辦宴席?那樣傳出去,徐家臉面上也不好看,反倒是媚娘聰明,利用院中初綻的梅林雪景,弄了個別開生面、趣味盎然的待客宴,主客盡歡,避免了尷尬事。  

    貴婦們是最會攀比模仿的,經媚娘這一開頭,今天城中就有好幾家勛貴人家,在籌備著要開一個這樣的露天酒宴,賞梅賞冬牡丹,於院林美景中各自割肉燒烤著吃,據說樂趣無窮,吃得舒暢歡快。

    也就是京中朝官貴婦們成天關在深宅大院裡,沒見識過野外生活的艱苦和自在,才感覺新鮮好奇,那樣閒閒地坐著烤肉吃,還有美酒喝,邊吃邊玩邊賞景,看著只覺像小兒玩家家。像徐俊英這種行伍出身的武官們,什麼境況沒經歷過?有火烤肉吃倒是自在,沒有火又沒有水,喝馬血吃生肉的時候,就沒那麼好玩了!

    翠思捧著個包袱走了進來,徐俊英示意她放到媚娘面前,淡淡說道:

    “東北一位朋友贈的老山參,十分難尋到的上佳品質,本來就要送去給老太太的。你損壞了她的紫葉林和梅花,惹她不高興,便由你拿去好了,晚飯前送去吧,讓她罵你兩句,消消心中一口怨氣,好歹能多進些食物!”

    媚娘忙應了一聲:“是,我知道了!”

    她正想著怎麼解決這件事呢,徐家老太太笑起來慈眉善眼,實際上是個城府很深的老人精,若不是她厚著臉皮牛皮筋一樣粘上去,那老太婆正眼都不會瞧她。以前的媚娘不得她待見,才會如此受冷落,房裡吃的用的東西少得可憐,活過來了都沒人來探望,更不要說病得快死了那陣,有誰會記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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