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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不是以前的徐俊朗,那個溫柔謙和、深情款款的丈夫,自從他升官之後,公公的那個銀缺填滿之後,他慢慢地變了,疼愛兒子,寵愛賤妾,他警告她,對她說狠話,不准她走近惟兒一步,但他沒對她這樣絕情過,寫離棄書,下這麼狠的力氣打了她……
她沒有做錯什麼,根本什麼都沒做,雖然每天夜晚睡不著,夢裡都恨不得殺了那兩個賤婢和那個小賤種,可是二太太和徐俊朗母子聯手,防得太緊,她真要做也不可能得手。
她不過看了那小賤種一眼,就此為自己惹來禍端。
去錦華堂服侍老太太用晚飯之前,她拿了件禮品,到如蘭的院子裡去探看她,如蘭診出喜脈,二太太高興得什麼似的,專程來提醒她這個做嫂嫂的,要拿出點誠心來,她和如蘭說了一會話,就出來了,以前妯娌之間話就不多,自從媚娘管家,如蘭天天跟著一塊兒理事,她就不和如蘭有什麼話說了。
她沒有理由再去討厭媚娘,也不能再看不起她,但就是沒辦法像如蘭、方氏甘氏她們那樣,自然親切地去和她交往、說話,究其原因,是一開始就以不公正的心態對待她,以厭惡的眼光看待她,不屑與她為伍,現在想和她修好,反而有攀結之嫌,這種事她做不來,寧可另僻蹊徑,也不走那條陽關道。
帶著丫頭婆子們回到二太太院門前,香蕊和奶娘抱著惟哥兒迎面走來,她一看見香蕊就氣不打一處來,那死丫頭不知行的什麼運,自從生了惟哥兒,抬了姨娘之後,二太太和徐俊朗把她看得比誰都金貴,不但讓她自己養著孩子,還准她不必出門向正經奶奶請安敬茶,白景玉想起來就氣得眼前發黑,那可是她的丫頭,她就不信,這天下還沒有王法了!
看著香蕊要躲往一邊,白景玉三步兩步搶上去,啪啪就是兩個耳刮子,香蕊不敢作聲,捂著臉嚶嚶哭泣,旁邊奶媽見勢不妙,抱著孩子折身想跑,香玉喝了一聲:“哪裡跑!”攔住了她的去路。
奶娘嚇得臉色變了,懷裡的惟兒咿咿呀呀哭起來,香蕊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將惟兒抱過來,緊緊摟在懷裡,撲嗵一聲跪在地上,哭著說道:“奶奶饒了我們母子吧,以後惟哥兒長大了,也是要尊奶奶一聲母親的!”
白景玉呸了一聲:“短命的,誰稀罕?有本事你把他養大,養成爺那樣出息,就只怕他沒那個福份!”
本還想再打罵折辱她幾下,看看時辰到了,和徐俊朗說好一起到錦華堂陪侍老太太用飯的,就先放過她,卻又忍不住想看一看好賤種,香蕊死命不肯打開襁褓,幾個婆子丫環上前摁住她,扒開襁褓,白景玉看到了男孩那張紅撲撲胖乎乎的臉兒,一雙烏黑晶亮的眼睛像極了徐俊朗,那一瞬間,錐心的疼痛和滿腔的怨恨幾欲將她壓倒,她狠命咬著牙齒,忍住掐死那孩子的衝動,掉頭走開了。
沒有想到的是,從錦華院用了晚飯回來,徐俊朗一路上還溫言軟語地哄她笑,送她到會芳院,抱著大姐兒玩鬧了一會,說去看看老爺太太,走了不到半個時辰,轉回來就變了個人,臉色鐵青,指到她臉上,用天下最惡毒的字眼罵她,她驚呆了,也憤怒了,和他爭辯,她從來就不辯不過他,情急之下拉拉扯扯,她揮出手去扇了他一個耳光!
這還不是徐俊朗要休妻的真正理由,他只是把她摁在榻上,不讓她動彈,香蕊院裡的婆子來報說惟哥兒渾身火燙,快沒氣了,蕊姨娘哭得暈過去了,他才起了那份心,鬆開她,冷淡、絕然地說了那句話。
老太太、太太幾時離開的,白景玉根本不關心,她目光呆滯,木頭人似地坐在那裡,誰走了都不送,誰跟她說話她也不應。她被徐俊朗休妻的決心嚇到了,出自那樣的門第,自小兒金嬌玉貴地養著,兩位祖父將她捧在手心上疼愛,她是他們的驕傲,是許多勛貴人家求之不得的、白家最出色的女孩子,徐俊朗是她自己挑選的夫婿,要是就這麼被休棄回母家,她活不成是小事,她的父母、家族都要為此蒙羞!
她不能被休棄,死,也要死在徐家!
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遞給她一盞茶,她抬起頭來,是大奶奶秦媚娘,她微笑著,對她說道:
“你累了,丫頭們替你備了香湯,泡個澡,好好睡一覺,明天或許還會下雨,但天總是要亮起來的,不必想太多!”
寧如蘭也在一旁輕言細語:“惟哥兒已經沒事了,只是驚風發熱,郎中來診脈,扎了針。剛才婆子來報說,已經能吃奶了,二嫂不用擔心。”
白景玉環顧四面,人都走空了,眼前只有媚娘和如蘭,她兩人也要走了,這是在和她道別呢。
媚娘挽著如蘭,對白景玉說道:“我問過香雲和幾位媽媽,若所言屬實,你沒有什麼錯!或許是揭開襁褓之時用力過猛,掠起冷風,惟兒正好張嘴吸氣,吸了冷風進去,受涼發熱,這是小孩常有的事。你養了大姐兒,該懂得的。二爺偏聽偏信,真正追究起來,香蕊該跪祠堂!”
白景玉站起身,朝媚娘和如蘭深深福了一福,本以為已經乾涸的眼裡又滴下淚來,她想說句話,說不出來,原來嗓子竟是哭啞了。
媚娘看著她,嘆了口氣,吩咐香雲好生服侍二奶奶,扶著如蘭告辭出門。
門外,徐俊英和徐俊雅在等著,一俟她們出來,徐俊雅便牽了如蘭,媚娘跟在徐俊英身後,各帶了人離去。
白景玉悄悄走出來,目送他們離開,啞著聲音,哭成了淚人。
往日是她對不住人,想不到落難之時,最後留下來寬慰她,給予她支持的是卻媚娘!
媚娘,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面對她冷漠憎惡的目光,當時為什麼不反擊?只一味躲避。她是個真正有才能的,管理候府中饋,確實做得比大太太好,這點白景玉看早出來了,可她就是不顯山不露水,裝傻充弱,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偏只有自己才是蠢笨的那一個!
只知道看不起比自己軟弱的,卻從來不知道,原來真正弱的是自己!
過於自負,過於相信老太太和二太太,老太太說媚娘不可能長久,靠姿色悅人,又是寒門小戶出來,成不了氣候,讓她跟著大太太學管家,將來這個家,遲早會交到她手上。可誰知道,她只不過回了兩天娘家,媚娘死而復活,伸手就將管家權牢牢握在手中,她爭不過媚娘,她只不過是二房次孫媳,媚娘是長房長孫媳,候夫人,當時中饋掌握在她婆婆鄭夫人手中,她根本就不用爭,只要說一聲她有能力,她願意,就可以得到!
但這樣的局面能維持多久?其實在媚娘快速掌握候府中饋之時,白景玉就有些明白了老太太的用意,媚娘,也許和自己一樣,不過是老太太手裡擺布的一枚棋子。
園子裡起風了,斜風細雨,沒有油布衣也沒有雨傘,媚娘覺得愜意,感覺回到童年時代,最愛這樣的天氣了,一次跑出去淋雨,回來頭髮濕漉漉的,被老媽罵了,老爸拿毛巾把她的頭揉得像個雞窩,對她說:“告訴你這個還不是很好玩,淋著大雨那才叫慡快!”
老媽聽見了,認定她淋雨是老爸攛掇的,父女倆同時被罰,老爸包拖一個星期的地,女兒包洗一個星期的碗,那時她才五歲,摔爛了三四個碗碟之後,成長為老媽的幫手,洗碗洗得非常細緻乾淨的小小洗碗工。
媚娘想起老爸老媽,心裡隱隱生痛,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第105章 護兒
走在前面的徐俊英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王媽媽忙示意翠喜和婆子們也停下,等媚娘走近身旁,徐俊英對她說道:“你和如蘭,只把那些婆子丫頭問了又問,二太太他們豈有沒問過的?雖說你管著府內大小事務,畢竟這是他們夫妻房內事,不必去管,由他們自己去開解。”
媚娘應道:“我知道了。”
心裡卻想:要用時說你是管事的,想徇私時就不讓你管了。徐俊朗夫妻鬧成這樣,差點斷送一樁婚姻,明明是那個小妾香蕊搞的鬼,為顧全徐俊朗的面子,全家裝傻賣乖,這家法規矩理悄悄地失效了,合著定製這個老勞子只為著約束嫁進來的不聽話的女人們?
黑暗中媚娘的眼睛依然閃動著光彩,徐俊英甚至能看到她眼中譏諷的笑意。
“你和如蘭,剛才對景玉說了什麼?”
媚娘想了想,決定說實話:“如蘭跟景玉說:惟哥兒沒事了,已經退了熱,好好兒的。我跟景玉說:她沒什麼錯,是二爺誤聽偏信,香蕊該跪祠堂!”
徐俊英怔了一下:“怎麼能這樣說?景玉要是憑你這話鬧起來,又亂一場,俊朗吃不消,二太太必是又與你有了嫌隙,老太太那裡……老太太年紀大了,禁不得這樣鬧騰。”
“你放心,白景玉沒力氣鬧了。”媚娘越過他,往前走去:“問過了丫頭僕婦,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清楚明白,只有景玉一個人暈了頭,她被氣暈了,也是對二爺用情太深的緣故。她已失了二爺的心,還真的怕二爺休妻,她是個要強的,名門大戶出來的小姐,得顧忌娘家名聲。”
徐俊英和她並排走著,沉默了一下,說道:“俊朗不會休妻的,徐家歷代沒有下堂婦。”
媚娘回頭看看故意落下一段距離的婆子僕婦們,小心冀冀地問道:“候爺,下堂與另院靜養,有區別嗎?”
徐俊英停了一會才答:“婦人至為不賢才下堂,有文書官截者可遣回母家,由父兄發落。若只是族中私議,可另院分居,養其終。”
媚娘深深呼吸,鼓足勇氣:“候爺佳期在即,新人娶進來之後,我……”
徐俊英停下來:“你什麼?”
暗夜中他眼中精光一閃,媚娘有些慌亂,忙改口:“我覺得靜院很好,真的,我又去看過了。”
徐俊英淡淡地說道:“你是徐府長孫媳,御賜誥命夫人,這個不能改變!清華院是我父母住的地方,我從小在那裡長大,現在的太太嫁進來時,都不能住進去……就算娶新人,附近也不是沒有院子,你安心住著吧!”
媚娘磨了磨牙:“我覺得那院子不適合我——有池子,水氣太重了,冬天冷得要命!”
徐俊英朝前面走去:“現在已是春天,等到了夏天,池子裡菱花荷花盛開,清風送慡,你就不覺得那池子不好!”
媚娘被他的話打倒了,捱過一個冬天和春天就不錯了,還跟你玩到夏天?
她幾乎想張口喊叫起來:“徐俊英,我們和離了吧!求求你啦,我什麼都不會說出去,我把那秘密爛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