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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老太婆,一番話說出來什麼都占全了,秦伯卿日後若是考得上功名,便是徐府的運氣使然,若是考不上,那便是他不夠勤勉!
媚娘顧不得吐槽,趕緊起身朝徐老太太福下身去:“孫媳代娘家哥哥謝過老祖宗!承老祖宗吉言,娘家哥哥這回定是有所收穫的!”
又朝徐俊英俯首行禮:“老祖宗發了話,還請候爺多提攜恆兒的大舅!”
徐俊英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徐俊軒,似有怪他多嘴之嫌,淡淡說道:
“這考場上的事,卻與運氣無關,全靠士子們平日勤奮讀書,積累才學,照六弟說的,大舅爺飽學之士,區區功名,應是無礙!”
媚娘低著頭,眼看莊玉蘭手起湯傾,滾熱的茶湯注入茶盅,茶沫在漸漸滿盈的玉盅內旋轉、凝聚,消散,一串形態玲瓏精緻的花兒瞬間在茶麵綻放,僅僅一秒鐘的時間,消失不見。
所有人都在認真聽徐俊英說話,沒人注意到莊玉蘭打出的茶花,媚娘目光轉動,感覺自己像是個偷吸了天地間某種祥瑞之氣的精靈——唯有她一個人看到了莊玉蘭的茶花,當然莊玉蘭自己也看到了,那不算什麼,她製造了奇異的幻像,卻讓媚娘捕捉到了:那是一串桂花,帶著枝葉的桂花啊!
這是預警嗎?預示著明年春試哥哥會勝出,進入殿試,從而蟾宮折桂?
一股抑制不住的欣喜感覺自內心深處騰起,媚娘笑著坐回徐俊英身邊,溫婉地說道:
“承候爺吉言,恆兒的大舅定是能中得功名了!”
莊玉蘭滿臉懊喪,明明打出茶花了,卻沒人來看,正不知所措,忽見一名婆子走來,躬身道:
“回老太太、大奶奶:二爺房裡的香蕊姑娘,生了,是個哥兒!”
老太太大喜:“是個哥兒?真太好了!不是未到日子嗎?這就生了?”
婆子低著頭:“香蕊姑娘不小心碰著了,哥兒提前來的!”
徐小敏高興地拍手道:“二哥哥有兒子了!父親不定有多高興呢!”
徐小婉暗暗瞪了她一眼,徐小敏一怔,回頭看見寧如蘭頭垂到胸口,忙伸手掩住嘴巴。
媚娘笑道:“恭喜老祖宗,又添重孫兒!這哥兒來得正是時候,明天冬至,一年裡最隆重的祭祖之日,他這是來拜祖先了呢!”
大家都笑了起來,徐老太太更高興了:“對對,這孩子真真是個有福氣的!喚季媽媽來,進內室取兩樣禮,一樣賞香蕊,一樣給哥兒!”
媚娘說:“香蕊生產,公里原也該有賞的物件和銀子,孫媳這就回去讓人……”
徐老太太沉吟了一下:“朗兒這麼些年只有一個大姐兒,如今也算兒女雙全了。你如今管著家,該親自走一趟,也算是替我看看孩子……若是下雪路滑,讓婆子們抬了軟橋去!”
媚娘應了聲,回頭去看著徐俊英,徐俊英不等她開口,點頭道:“去吧,這些事你原該做的!”
本想裝個樣子囑他回去時小心路滑之類,反得了他這句冰冷的話,媚娘徹底無語,轉身往外走,卻聽寧如蘭道:
“大嫂等等,還是我陪你去吧?”
媚娘邊走邊擺手:“外邊冷得很,你不用來……三爺送如蘭回屋吧!”
甘氏看了看四爺,又看了看老太太,終是不敢作聲。
徐俊軒卻站起來:“老祖宗,外邊雪下得很大,園子裡黑咕隆冬的,我也往那邊走,順路和大嫂過去吧?”
徐老太太想了想,對瑞雪說道:“我倒忘了,老六進來時滿身雪花,他倒是有件披風。你去開柜子拿那件大紅繡金牡丹帶斗蓬的厚絨披風給大奶奶,她還弱著,莫凍壞了。再多叫些婆子跟去,拿它十幾二十個燈籠,防著莫讓跌倒了。老六就一起回去罷,帶上三姑娘四姑娘,她們也往那邊走,一路有個照應,你記住:送你大嫂到院門口就好,千萬莫跨進那院子!你是要趕考的人,女人生孩子不是玩的,帶著煞氣和晦氣,你近不得!”
徐俊軒應著:“孫兒記住了!”
徐小婉和徐小容向老太太和哥嫂行了禮,早有婆子送來厚披風,服侍著系好,準備跟著徐俊軒出門。
瑞虹幫徐俊軒系上披風,朝屋裡人團團做了個揖,帶上兩個妹妹轉過屏風,出門趕媚娘去了。
徐俊英看著那扇灑金點梅屏風,終究做了決定:“還是我跟去吧,待會接了媚娘直接回清華院,只讓婆子們來回老太太話,省得兩邊跑!”
徐老太太看著他,一臉的緊張:“你卻不能去!過那院門口都不行的!坐著喝杯茶,讓婆子們拿了燈籠送你回院歇著,明日要早起拜天地各方神位,祭祖……老三老四也一樣,祖上積德,你們大哥承了爵位,又多建功勳,自是要照應著家裡,你們出了年就各有官職,今晚要歇好,養足精神,明日祖宗牌位前可力兒磕頭,知道了沒有?”
徐俊雅、徐俊庭並排站好,躬身到地:“孫兒記住了!孫兒銘記祖宗恩德,不忘祖母慈愛,和大哥的提攜!”
徐老太太滿意地點著頭,臉上綻開笑容:“好好,都是我徐家的好兒郎!”
又對站在身旁的徐小容說道:“明日祭祖,姑娘們也要認真些,祖宗庇佑,你們日後嫁得好婆家,那是一輩子的福份!”
徐小容福下身子:“謹遵祖母訓示!”
徐老太太伸手牽過她來:“等會與你三哥三嫂嫂一路回去,看看婆子有沒有送了披風來,若沒有,祖母也給你一件!”
徐小容往老太太身邊靠了靠,笑著說道:“謝謝祖母!”
自婆子來報香蕊生子,媚娘起身離去,徐俊軒急忙帶了徐小婉、徐小敏順路跟著,徐俊英也要走,這屋裡便亂了套。徐老太太訓話,徐家子孫自是要團團圍站在她面前聽,寧如蘭、甘氏都悄悄站到自己丈夫身後去,沒人在茶案邊陪莊玉蘭,她獨自守著茶案,看著一爐旺旺的炭火,冒著熱氣的黃銅水壺,什麼情緒都沒有了,直恨不得撿起個茶杯砸爛,發泄一下心中的怨氣。
第46章 冬至
冬至日,瑞雪紛飛,寒氣逼人,房頂、地上、路面、樹冠,到處都覆上一層軟綿綿的厚厚積雪,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天亮之後鵝毛大雪越下越大,十步開外就分辨不出人影。
祭祀活動照常按時進行,合府上下老幼穿戴整齊,天不亮就聚到祠堂里去,與別府趕來的族人一道,準備應吉時祭拜祖先。
三牲禮和各種各樣的供品是早備好了的,一聲令下,熱氣騰騰地就擺到供桌上去。
然後是徐姓男丁依班輩長幼之序在祖宗牌位前列隊站好,司禮先高聲頌讚祖先德行,之後才唱跪拜之禮,反反覆覆,起起跪跪,大約一個時辰,才算完成,還不能走開,仍要定定站在原地,聽族中長輩訓話,再述祖先各種仁德事跡,告誡族中子弟應稟承祖先優良傳統,不忘列祖列宗云云,如許又過大半個時辰,男丁祭拜活動才算結束。
男人退下,女人們仍按前例,排隊進入祠堂,同樣的程序,女人們做起來就難些,起起跪跪,便有人當場損了腰,腿腳打顫,幾乎不能堅持到最後。
這就是一年到頭最隆重的冬至祭拜禮儀,媚娘做為長房大奶奶,又是候夫人,全幅誥命頭面裝束,身份顯貴,原是站在第三位,卻被派上了第一柱香,面對上邊林立的祖宗牌位,她面上神情恭敬端肅,內心卻暗自腹誹:還不知道能不能從徐府得點好處去,倒先花大力氣辛辛苦苦拜了徐家祖先。唉!就算是為了恆兒吧,可人疼的恆兒啊,說到天上去都是自己的兒子了!
嗯,是秦媚娘和岑梅梅共同的兒子!
還有那個,徐俊英,他也有份。
真是可笑,說不得啊!
今天的祭祀恆兒也參加了,由一名年輕家丁抱著站在他該站的位置上,紫色錦袍,綴金箔珍珠虎頭帽,頸上是八寶攢金絲長命鎖,腳上蹬著鑲寶石厚底小牛皮靴,鄭夫人把他打扮得一點不含糊,偏他很懂事,祭祀過程歷經那麼長的時間,他既不哭也不鬧,抿著小嘴兒,好奇地四面張望,注視長輩們的舉動,族中老輩人看著這個健壯可愛的小娃娃,禁不住喜笑顏開,不住口地誇讚他有乃父和祖上之風,徐俊英只淡淡一笑,並不搭腔。
之後便是小輩給長輩行禮,其意義就跟春節里給長輩磕頭一樣,只是需要小輩們拿出足夠的誠意,因為這一天裡長輩只管受禮,沒有壓歲錢相贈。
媚娘和寧如蘭站在一起,看恆哥兒在那個年輕家丁的扶持下,先跪拜了太祖母,徐老太太看見恆哥兒這副討喜模樣,也愛得不行,硬是要抱他一抱,親了親才放下,恆哥兒又和慎哥兒一道,給二老爺徐西平磕頭,徐西平呵呵笑著,一一扶起,摸了摸慎哥兒的臉,把恆哥兒抱起顛了顛,恆哥兒便咯咯笑出聲。再下來便是給徐俊英磕頭,徐俊英背著手,站得挺直,只淡淡說聲:
“好,快快長大,起吧!”
竟是一個也不扶,兩名家丁只好各自扶了小主子起來。
兩個小男孩再往下行禮,際遇便越來越好,叔父們一般都會抱著哄逗一番,才放他們走。
媚娘看著徐俊英那臭屁樣,恨得牙根痒痒:那算什麼父親,算什麼長輩啊?
當過將軍了不起嗎?很鐵血很酷別娶妻當爹啊,人家小小孩兒,一跪一拜容易嗎,就這樣給他賺到了!
她心裡默默回想了一下,從她來到這個世界,這麼多天來,徐俊英竟然像是一次都沒抱過恆兒,只除了那晚上懷疑她是殭屍,想從她懷裡搶走恆兒除外。
他不喜歡恆兒!
為什麼?這麼漂亮可愛的孩子,他的親生骨肉,他竟然看著不動心,沒有一點要抱要親的欲望?
媚娘滿腹疑慮地看著徐俊英,百思不得其解。
此時的徐俊英也很有壓力,恆兒送回到徐老太太面前,老太太笑呵呵地招手叫徐俊英過去:
“來來!你常年在外,父子本就生份,可不能再冷落了恆兒去,該抱著親近一下。你啊,當父親的人了,那臉兒不要總板著,這是你兒子,不是你手下的兵卒!”
徐俊英沒奈何,只好從家丁手上接過恆兒,小小的恆兒許是不習慣徐俊英的冷漠,不敢笑也不敢哭,父子倆同樣板著個臉,大眼瞪小眼,誰也不作聲,反逗得旁邊的人們笑聲不斷。
二太太笑道:“真真是,父子就是父子,一個脾氣,這眉眼神情,差不了半分!”
徐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一條fèng:“可不是!恆兒又像他祖父,又像他父親,可人疼著呢。俊朗昨晚剛生的哥兒怎樣?哭不哭鬧?剛才可是在祠堂報了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