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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喜忙上來和王媽媽一起將幾本厚重的帳冊收進金剛木箱籠,王媽媽拿鎖匙鎖好,翠憐扶著媚娘下榻,翠思蹲下去為她穿鞋,一邊說:
“奶奶這會去睡正好,我剛才拿湯婆子在床上滾了一會,棉被褥子暖和著呢!”
媚娘笑道:“那太好了,我最怕冷。晚上屋裡仍放著火盆,今晚你睡外間是吧?外間放一個火盆,裡間放一個,記著拿銅壺盛水,架在火上就行了!”
翠思答應著,自和翠憐去準備,翠喜和王媽媽服侍媚娘躺下,蓋好被子,只一會兒功夫,媚娘就沉沉睡去。
王媽媽又在屋裡各處看看,整理一下,叮囑翠思夜裡警醒些,防著大奶奶半夜要水喝或是上淨室,及時起來點燈服侍,翠思一一應了,送她們出去,掩上房門,回來鋪好被褥,熄了燈,爬進被子裡睡下。
大奶奶的上房燈一滅,月洞門裡就探出個腦袋來,看仔細了,這才回頭往東園去了。
徐俊英還在看書,百戰在門外喊了一聲:“回爺話:大奶奶歇下了!”
徐俊英看向銅壺沙漏,挑了挑眉:還早著呢,這就歇下了?
“進來說話!”
門開了,百戰裹著陣冷風走進來,返身又將書房門掩上。
他驚奇地發現,今夜候爺的書房裡有一盆炭火,炭火上還依照少夫人那晚上指點的,架著壺水,此時咕嘟咕嘟地直冒熱氣。
禁不住偷眼看徐俊英,他臉色紅潤,慢慢翻著書頁,問道:“看清楚了?不會是熄了燈往這邊來了吧?”
百戰忙應道:“不會不會!小的看著王媽媽帶了翠喜、翠憐出來,留了兩個守夜的婆子進耳房,廊下亮著兩盞燈籠,其餘人都往側後邊下人房去了。”
徐俊英想著媚娘在老太太房裡吃飯時無精打采的樣子,畢竟不是大家閨秀,學什麼推拿按摩,偏她很會逞能,據說為老太太按揉了三四個時辰,不累才怪。
他點了點頭:“你下去吧,讓那些值夜的都去睡,我這裡不需要人守著了!”
“是。小的去了,候爺也早點歇了吧!”
“知道了!”
徐俊英合上書本,起身走到火盆邊,拿起銅壺往茶杯里添水,銅壺柄很燙手,媚娘那兩晚守在這裡,為他添熱水時,用了布巾墊手。
他當然知道媚娘為什麼要頂著嚴寒坐在這裡陪自己,她不喜歡鄭美玉,不想讓鄭美玉靠近他。
不但防著鄭美玉,她連自己和蘭兒坐得近些也不喜歡,這無知的小女人,她想做什麼?
不過暫時容她在這個位子上,她就以為真能掌管他的後院甚至整個候府嗎?
秦媚娘忘記一切,鄭夫人心知肚明,他為了那一點臉面和孝道,唯有痛苦地隱忍著,這世上沒有後悔藥,不論是他或秦媚娘,都回不到從前了,兩相保全的法子只有一個:他另娶一房正妻,生兒育女。媚娘守著恆兒,另院居住,他給她名份,養著她們母子,也算對得住天地良心。
鄭夫人暗示他多次,要他娶鄭美玉,他每次都推說須得問過老太太。
不過逢場作戲,鄭美玉他是絕不會碰的,那女子太虛假jian滑了,鄭夫人說他外出征戰後,媚娘多虧有玉表妹陪著,他想像著大病前的媚娘,無論如何心思轉不過鄭美玉,不定被她哄了多少好處去。真正純良的女子,不會如此狠心絕決,說反臉就反臉,毫不猶豫地背叛閨友,除了允她掌管媚娘的一切,他沒給過她任何允諾,她就肯心甘情願和盤說出媚娘和俊傑的私情,如果說媚娘只不過算閨友,那麼俊傑可是她親親的表哥!
這樣的女子,別說娶來做妾,就是放在院裡做使喚丫頭,還得時時防著。
蘭表妹就不同,自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是個純善女子,如果當初聽了老太太的話,放棄媚娘,娶蘭表妹,現在就不會有那麼多煩惱。
老太太是對的,他承認自己錯了,閱歷太淺,看不到真相,覺得門庭不重要,有了情意什麼都可以解決,偏偏這裡面關係很大。這一次,他決定聽從長輩安排,娶門戶相當、從小受嚴格教養的賢德之妻,開始新的生活。
第52章 忍受
臘月十九,媚娘和寧如蘭在紫雲堂忙了一早上,雜務事方定下,管事們盡散去,看看時辰尚早,外邊仍飄著雪花,兩人擁火而坐,暖融融的,也不急著離開,將服侍的婆子僕婦丫頭們遣開去烤火,她倆個坐在堂上悠閒自在地談話。
媚娘笑道:“你這喜酒吃得也夠多了吧?算起來連著五六場,有沒有醉一次?年尾喜氣充盈,你每日浸潤其間,也要沾上些才行!”
寧如蘭撫著膝蓋道:“母親也如此說,她還特特叮囑我昨日再回一次娘家,我以為要做什麼,結果她帶著我與三爺到家廟念了一天經文,說是專程去求高僧親筆抄來的善經,來回就那百來字,要我們念上六百六十六遍,誰記得念了多少遍?母親卻也精細,只看我們跪得差不多,才讓起來,我的腿麻得都快走不動了!”
媚娘笑壞了:“親家夫人真是個妙人!”
寧如蘭也笑起來:“昨夜回來得晚,我與三爺匆匆梳洗一番就去了老太太那裡,給老太太、太太的那些蜀地土儀,母親也為你我兩人各備了一份,你不是突然喜歡愛吃起辣味來了嗎?這回任你吃個夠,那些小吃食,肉乾菜乾醬露什麼的,十之八九,都辣得沒法下口,每樣給你帶了些回來……還有新到的好秋茶,幾款極美的蜀繡,等一會就讓錦書送過清華院去。”
她湊近來:“另外有些極難得的果脯和小吃食,是新嫁的堂妹夫家送的,嬸娘拿了些過來,母親說這不多不少的,家裡妯娌三四個,不好分,索性只給我們兩人,閒時慢慢吃著玩。”
媚娘笑道:“親家夫人真是太好了,倒讓我們兩個占了便宜去。”
寧如蘭臉上帶著些得意的神情:“我有三個兄弟,三個姐妹,我是最小的,得母親的疼愛也最多!”
媚娘仔細看她:“嗯,沒錯,看出來了!這相貌,是個宜家旺夫、福澤深厚的命。你母親也是個勢利的,定是早算出你命好,所以多疼你些!”
寧如蘭失笑,拍打她:“又來胡說!”
兩人笑鬧一會,媚娘忽想起什麼來,問道:“你家怎麼有蜀地的土儀?祖上是那邊的?”
寧如蘭點頭:“我祖父在蜀地出生長大,後來考取功名,殿試前三甲,先皇愛才,欽點進了翰林,後來娶妻生子,在京城安家。但仍牽掛故里,逢年過節,京城寧氏往蜀地派馬隊送貨物銀錢,蜀地也早備好土儀,隨車返送回來,年年如此,不管路途遙遠,風雷雨雪,從未間斷!”
媚娘感動:“風雷雨雪,如何斷得了血脈親情?親家祖父必是非常想家的,他已經致仕了吧?何不帶了老祖母,回鄉小住?”
寧如蘭微笑道:“祖母生在京城,身體極羸弱,只生了兩個兒子,便病體纏綿,哪裡也去不了。祖父思鄉,卻因愛惜祖母,一生未離開京城半步。祖父身體健壯,卻在祖母之前離世,祖母過於哀傷,也隨後病逝,死時留有遺言,願隨祖父返鄉合葬。如今,祖父與祖母在老家祖墳地安息,已近五個年頭!”
媚娘說:“好感人的恩愛夫妻。親家祖父官至翰林承旨,為清貴文官,你父親……親家老爺卻棄文從武,做了武官。”
寧如蘭嘆道:“就是這一樣,父親身為長子,不愛讀書,只肯舞刀弄棍,祖父也無奈。幸得叔父肯讀書,在祖父督促下,應試考得個功名,如今做到正六品大理寺左寺丞。”
“親家祖父是什麼品?”
“正三品。”
“咱們二老爺是幾品的官兒?”
寧如蘭看了看門外,輕聲道:“二老爺原在戶部,從三品的官職,因去年領了欽差,專管西南邊賑災,二老爺誤信了人,折了不少賑災銀錢,災民未能及時收到糧食衣物,被御史台的人訪得,遭到彈劾,皇上看在候爺面上,只教停了一年俸祿,調出戶部,另任閒職……若換了別人,那可是殺頭下大獄的罪!”
媚娘怔了一下:“二老爺從戶部出來,二爺卻又進去,這不是還讓人記著徐家這檔子事嗎?”
寧如蘭笑笑:“我聽三爺說,二爺是個真正能幹的,大爺心氣傲著呢,他一回來便讓候府將出銀子填了二老爺做出來的大數額虧空,帳冊上應是有的,你沒看到嗎?餘下的小數由二老爺自己去想法子。他求了皇上恩典,將二爺放進戶部,應是想讓二爺頂替二老爺,多做出幾樁功勞,將功折罪,也讓人家對徐府人有些改觀,漸漸忘掉二老爺的錯。”
媚娘若有所思:“聽說府里幾位爺過了年都要入仕了,領的還都是極好的官職?”
寧如蘭奇怪地看著媚娘:“大爺沒跟你說嗎?這次打了大勝仗,又折了咱們府上七爺,皇上聖眷隆重,給了許多封賞,其中就有這樣:任由大爺為考取了功名的兄弟選官職。幾位爺,好歹都是舉人身份,有參加過會試不中的,六爺辛苦備考一年,仍想參加明春會試,中不中,都要趁此機會入仕為官了。”
媚娘點了點頭道:“這樣就好,爺們都有事做,我們也放心了!”
內心暗自盤算,徐俊英有這個便利,如果能拉一拉自家哥哥秦伯卿,也省得那個病秧子在那裡辛苦折騰,按說他都考取了解元,應是個飽學之士,考個進士應不成問題吧。這朝廷算什麼,都能像徐俊英這樣隨便一抓便有幾個名額,那科舉考場只怕也多有作弊,就怕秦家沒有背景,真材實學被埋沒,秦伯卿多年苦讀,天寒地凍從外地趕回來,反而撈不到一官半職,豈不是冤枉得很?
對於寧如蘭的質疑,媚娘不知說什麼好,她難道什麼都看不出來?真以為徐俊英和自己也像她們夫妻那般,恩恩愛愛,無話不談。
在如蘭面前也無須防備,媚娘坦然道:“我和大爺,可不比你和三爺那般好,我們……匆忙成婚,又久不在一起,總覺有些生份。他如今對我,甚至不比對玉表妹和蘭表妹好,你不覺得嗎?”
寧如蘭垂下眼眸,稍許又抬起眼看她,同情地微嘆口氣:“府里有此說法:都道大爺娶你,是一時被你容貌所迷,老太太也斷言,大爺會有醒悟的時候……我卻不這樣看,大爺極有眼光,你,是個極好極好的女子!”
媚娘笑了:“這合府上下,怕也只有你肯這般誇我。行!我領情,其實我也覺得自己是個極好的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