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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梅一本正經地說道:“後門很好啊,走一小段路就可以出到西街,若不喜歡,他還可以順著夾巷往回走,從側門出來,候府四邊都是私巷,都有護衛巡遊,走哪裡不成?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其他院子都需經過內院,姑爺住著是萬萬不妥的,除非他們願意到外宅去住!”
老太太微微喘著氣,靜院,她其實不願意提起靜院,提到靜院就會想起往事,那個通房丫頭扶上去的姨娘,並不是十分美麗,生的兒子也貓兒似的瘦弱,卻讓老太爺百般疼愛,整日抱著哄著,正妻生的虎頭虎腦的長子反而不多看兩眼,她實在是氣恨不過……
秦氏簡直就是她的克星,這麼多年來,極少有人在她面前提及靜院,秦氏不過嫁進來徐府兩年,卻提了兩次,第一次是要做為棄婦住進去,她忍了,誰知她又不住了。這第二次,是要讓她一力留在府中的徐小娟住,若是徐小娟住進去了,以後還不得天天都有人在她耳邊說著靜院兩個字?
第223章 委屈
因為老太太忽然之間的遲疑不決,大姑奶奶的住處問題就此不了了之。
這種事對梅梅來說本來不算什麼,候府里有的是好住處,一個出嫁了又回來投奔娘家的姑娘,愛住哪裡不行?帶了女婿回來是吧,可以住文華院啊——如果徐小娟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奶奶,她就這樣安排了。老六婚事八字沒一撇,早著呢,再說了,內院比文華院好的院子又不是沒有,老六隨意選哪裡做新房都成,偏偏徐小娟太不可愛了,讓她很不想見到這位姑奶奶,便隨意編了謊言,老六卻也敏慧機靈,順著她的意思說話,真真假假,不容忽視,你老太太安排吧,若是疼孫女,硬讓她一家子住文華院,那就是明白欺負人家老六,雖是庶子,但他可是徐府男丁,而且還考中皇榜,有了功名,還敢小看他?若是不住文華院,讓徐小娟帶著夫婿住進內院任何一個院子,那你還顧不顧徐家未出閣的三位姑娘?事關貞操名聲,除非以後她們都不用嫁人了!住靜院其實很不錯了,偏居一隅,僻靜安寧,正好讀書,李姑爺出入不必經內院,姑奶奶用心陪侍夫婿讀書,早晚進內院請安問候就行了,好吃好喝好穿供養你們兩年,好歹考個功名,該上哪上哪去,互相討厭的人,見面徒增煩惱。
徐小娟聽說此事,卻是怒火衝天:竟然把她一家子安排到偏僻冷清的靜院去住?不說那是關禁犯錯姨娘的晦氣地方,讓她即將參加會試的夫婿整天走後門,那不是成心暗示他背運沒前程麼?扯下臉面,徐小娟直接跑去紫雲堂,對著梅梅開罵:
“你原也不過是個低門寒戶的女兒,一朝嫁進徐家,便敢輕視我?我是候府長女,生於斯長於斯,父母從小疼惜愛護,視我如命,幾曾因我是個女兒而有半點輕看?父親疼我之深,甚至勝過幾位兄弟……那時你在哪裡,你算什麼?這家先是我的家,你才不過來得兩年,祖母、母親都還好好兒地坐在堂上,就作威作福,如此對待嫁出去的姑娘,你虧不虧心?哥哥寵你,你是誥命那又如何?我不懼怕你——出去讓滿城人評論一番,你這般做可合情合理?你若是回到娘家,你嫂嫂也這般待你,你寒不寒心?”
梅梅正坐在紫雲堂上聽眾位管家回話,手上拿了枝毛筆在紙上寫寫畫畫,忽然之間徐小娟不經通報,一陣風似地進來,指著她邊流淚邊連珠炮似地一通罵,梅梅楞住了,堂堂候府大小姐,就是這般的修養氣度?實在對不起當年愛她如命的老候爺,也對不起生她養她、盼女成鳳的鄭夫人。
紫雲堂外濃蔭如蓋的小榕葉樹下,追著徐小娟一路跑來的奶娘鄭媽媽,還有兩個大丫頭水香、月香不知所措,慌作一團,看見院門口人影晃動,何媽媽領著春月匆匆走進來,鄭媽媽趕緊湊了上去,指著紫雲堂內對何媽媽囁嚅道:
“拖不住她,大姑奶奶……進去了!”
何媽媽側耳一聽裡邊徐小娟的罵聲,不由得氣急敗壞,指著鄭媽媽罵:
“沒用的東西,大姑娘交給你來奶,是我瞎了眼!說不得她,就不能抓住不放?如今好了,鬧笑話了吧?哪家的姑奶奶回娘家來與嫂嫂尋仇似地大吵大鬧?這還是百年望族、高門大戶的徐候府!就是老太太寵她,怕也要氣個半死!少夫人原本對大太太是好的,表面上不言語,凡事總順著秋華院,候爺有孝心,可他終究是要出門奔波忙碌,哪及得少夫人在家用心關照?少夫人細緻,比大姑娘還能體貼大太太的心……若想讓大太太安心養病,快點兒好起來,大姑娘如今該做的是巴結討好少夫人,出嫁多年,卻還是如此不懂事,為一點小事鬧騰不休,她想做什麼?在夫家失勢,回娘家來有個地兒供養就不錯了!莫要不知好歹,惹惱了少夫人,帶累大太太,到時我看全都不得好!”
何媽媽說完,帶著春月拂袖而去,本想著趕來勸大姑奶奶的,現在已經沒用了,她可沒臉進去。事情變成這樣,是她不願意看到的,何媽媽長嘆一聲:聰慧要強的太太怎麼就生了這麼個女兒?
紫雲堂內,滿堂管事婆子呆了呆,見少夫人只是低頭寫筆不作聲,還道她被大姑奶奶嚇著了,立時便有幾位婆子上前去勸著徐小娟,被徐小娟喝罵:
“退下!你們是什麼東西?也配來與我說!”
梅梅放下毛筆,從翠喜手上接過團扇搖著,閒閒地說道:“好教大姑奶奶知道:她們不是東西,她們是徐府的管事,因輩份年紀比我們大,平日裡徐府的老少爺姑娘哥兒姐兒們都還得尊她們一聲媽媽。大姑奶奶如今姓李,回到娘家來,更該對她們尊重些,不說別的,平日裡大姑奶奶吃的用的喝的穿的,可都得勞動她們送來!”
“一派胡言!”
徐小娟輕蔑地冷哼:“奴婢就是奴婢,主子就是主子,論什麼輩份年紀?我享用的是父祖留下的產業,和她們有什麼相干?這些奴婢不侍候主子,她們就沒有活路!”
梅梅沉下臉,不想裝淡定嫻雅了,時辰也不早,再不趕緊辦事一會就拖延了時間,下午還有別的事,掃一眼翠喜翠思,想想算了,這兩個嘴皮子不如翠憐,再看向婆子們,見林婆子正眼巴巴看她,便對林婆子說道:
“你便是如此管著內院的?紫雲堂上辦公之時,未經通報擅入者,如何處置?”
林婆子眼睛一亮,來了精神:“勸之,若不聽,亂棍打出!”
徐小娟氣得渾身發抖:“你!你敢!”
梅梅冷冷地看著徐小娟:“今日且看在你是徐俊英妹妹、恆兒姑姑的份上,不與你計較,你敢再受別人唆使,辱罵於我,下次便不是將你架出去那麼簡單了!我讓你一家住靜院只是個提議,住不住由你!既是老太太作主留的你,你愛住哪住哪!現在,聽一聽林媽媽的訓,然後滾吧!”
徐小娟簡直要暈倒:“你說什麼?你竟這般無禮……”
她往前衝過來,林婆子一揮手,兩個身材壯實的僕婦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徐小娟往外就拖:“大姑奶奶別再鬧了,少夫人料理府務夠累的,別讓少夫人為難!”
徐小娟拼命掙扎,卻哪裡動得過力大如牛的中年僕婦?三兩下被拖了出去。
紫雲堂里婆子們繼續回話,廳外廊下傳來林媽媽略顯粗啞的聲音:“大姑奶奶是候府長女不假,老候爺、太太再疼愛,那也是從前!如今的候府,老太太年紀大了,太太病著,候爺主外,少夫人主內,內宅的事兒全聽少夫人作定奪,這是最合情合理的!大姑奶奶也是做母親的人了,兒女雙全,試想想日後詡哥兒娶了媳婦,難道不是由媳婦掌家作主理事,卻由著女兒回來與媳婦起爭執?少夫人不肯與大姑奶奶一般見識,那是少夫人嫻淑仁善,大姑奶奶幾時聽說秦家是低門寒戶?少夫人祖上為朝中重臣,故去的親家老太爺也是有官職的,可知今年恩科天子欽點的頭名狀元是誰?大姑奶奶聽好了:那可是秦家大爺、少夫人親親的兄長,恆哥兒的親舅父!皇上賜瓊林宴、狀元郎披紅遊街誇官那幾日,咱們家候爺還只是從旁作陪的呢!那一份榮華光耀,不說大姑奶奶,京城裡上點年紀的都不曾見過,知道什麼緣由?親家大爺可是連中三元的狀元郎,文曲星下凡哪,幾朝幾代才有一個的,哪一位皇帝遇上了不當寶貝似的?大姑奶奶再不要聽風就是雨,說那種沒油鹽的話,縱是少夫人護著,若是被那多嘴多舌的傳出去,得罪了狀元郎,大姑奶奶可吃罪不起!少夫人肯為大姑奶奶作打算,靜院豈不是最好的讀書所在?大姑奶奶可自去看看,多麼好的院落,收拾得齊整乾淨,獨門小院般,又清靜又安和,保管姑爺讀得好書,將來考中功名!”
梅梅不知道徐小娟被挾持著硬要聽完林媽媽一番話,該有多麼痛苦,反正她是偶爾聽著,頭都大了,這個羅嗦的林媽媽,有必要說這麼多嗎?
徐俊英有那樣的祖母,她已經很無語,居然還有這樣一個妹妹跳出來,簡直要崩潰了!
嫁人嫁人,早聽說過嫁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家庭,一個大家族!
怎一個紛亂了得,如果可以反悔,很想繼續抵抗下去,徐俊英,不然帶我到外邊去任職吧,住在這候府里真是傷腦筋!
徐小娟被轟出紫雲堂,羞憤交加,不顧奶娘和丫頭的勸,一路哭著去錦華堂找老太太。
往日的家變了樣,徐府亂糟糟一分為二,母親病在床上,不見嫂嫂,連哥哥都不住在候府,唯有老太太還安安穩穩住在錦華堂,讓她有歸家的感覺。
第224章 互傷
從江原回到京城,她容易嗎?為履行祖上約定,剛及竿便把她嫁到江原李家,那雖然也是個望族,卻已不再顯赫。祖上曾出過宰相,當年李兆祖父與徐家老太爺同朝為官,一文一武,曾有戲言要做成兒女親家,不料兩人都生了兒子,便囑咐兒子們再續親緣,結果徐小娟這個長女一出生便被李家求訂了娃娃親去,那時李家已從京中退回江原住,從李兆父親到李兆這一輩,再無人入仕為官,叔伯兄弟一大家子人,守著祖上留下的田產家業,也還過得錦衣玉食,悠然安樂,只是少了京中那份足以將平常人震懾得退避不及的官家氣派,徐小娟多少有點不習慣,好在丈夫李兆生得風流倜儻,俊美瀟灑,新婚夫妻恩恩愛愛,蜜裡調油,她也享受了兩年幸福美滿,但隨著女兒的出生,和她隨身帶去夫家的嫁妝日漸稀少,她發覺日子越來越難過,究其原因,是她夫妻二人太大手大腳,公里給的月例銀子根本不夠他們用幾天,她在娘家那般花銷慣了,禁不住自己,丈夫李兆見她大方花銀子,認為妻子嫁妝豐厚,也放心在外邊花天酒地,結果坐吃山空,嫁妝全部變賣完之後,捉襟見肘,丈夫需要銀子出門會文友,她正幫著婆母管理家務事,手中拿些公中的銀子,不過挪用了十幾兩,便被婆母責斥,她堂堂候府千金,哪裡受得那樣的氣?當即與婆母對抗,要求分家單過,把婆母氣得暈倒,丈夫回來,卻袒護婆母,反把她責罵一通,她哭得呼天搶地,自此後與婆母勢同水火,聲言不再管李家事務,不看婆母的臉色過活,寫了書信回京,娘家便頻頻有錢物送來,她還是可以過得逍遙滋潤。七弟陣亡、長嫂病逝,幼小的兒子正值病中,她未敢回娘家,但有書信說明。待接到母親病倒在床的消息,她想回來了,母親一倒下,她便沒了支撐,不回京城娘家,可如何過活?偶然聽到婆母叮嚀小叔一句話,讓小叔勤奮讀書,兩年後參加科考,她被提醒了:丈夫李兆已考上舉子了的,只因祖父忽然病逝,公爹早已去世,李兆作為長孫奉孝三年,誤了科考,再誤恩科,如今只好等兩年後下一科。這麼想來,她便不急著回京,反正母親頭暈腦熱的以前常有,應不是什麼大病,只待李兆過些日子除了孝服,即可回京長住,讀兩年書,不管考不考得上進士,不有哥哥嗎?隨便尋一個官職,那還不是尋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