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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氏抿嘴笑道:“四爺好些,也醉了一次,讓身邊人抬著回來。”
方氏說:“五爺倒是還能自己走回來,卻睡了一整天。”
正說笑著,忽見桂夫人領著身邊幾個婆子丫環走來,緊繃著個臉,抖著手指著媚娘道:
“你竟是這般狠的心腸,妯娌間就不能互相體諒,互相敬愛些?景玉病剛好,身子沒恢復過來,能撐著到席上與族人見個面就不錯了,還要讓她跑前跑後,盡全了禮數,如今累得一回去便昏倒在床上,人事不省,大姐兒也驚了風,發熱哭鬧不停,你、你這心裡就覺得好過了?”
媚娘被她劈頭蓋臉一通責罵弄懵了,轉頭去看如蘭,如蘭和甘氏、方氏也莫名其妙,甘氏、方氏自是不敢主動去問,如蘭站起身,剛叫了一聲“母親”,二太太便瞪過去:“閉嘴!沒你什麼事!總在這裡晃蕩做什麼?還有你,老五家的,得閒也去看看景玉,她在花廳上緊著侍候人,累得又發病了,暈倒還沒醒來呢,那才是你們正經的嫂嫂!你們沒的巴結錯了人,人家明里給你們一個笑臉,暗裡算計擠兌你們至親兄弟,你們還蒙在鼓裡,心甘情願為人所用!”
如蘭白了臉,方氏低下頭不敢做聲,媚娘這回聽明白了,二太太這是怪她讓白景玉做事,找她的茬來了!
重活在這候府里,她第一討厭鄭美玉,第二莊玉蘭,沒臉沒皮專等著嫁人家老公的女人,打心眼裡看不起。第三是白景玉,眼高於頂,看不起她小門戶出來,偏還壓在自己頭上做了大奶奶,翠思說,平日裡大奶奶和二奶奶在園中窄路相逢,總是大奶奶先行禮,先讓路,二奶奶不但不盡禮數,還總拿白眼瞪大奶奶。對二太太她談不上討厭,只是沒有好感,二太太一雙細長的眼睛,看她時總是斜著,給她行禮從來只得她鼻子裡“唔”一聲回應。媚娘不是愛惹事的人,尤其是現在,她管著家,手上有債務,還得討好這家裡的幾位首腦人物,維持好府內平和安樂,家和萬事興是她目前的首選,但二太太這樣氣勢洶洶,當著婆子僕婦們,手指點到她臉上來斥責,活像罵她院子裡一個丫頭,還說她心腸狠毒、不敬妯娌、算計擠兌人家兄弟,這可就涉及到人品問題了。
若是以前的秦媚娘也罷了,大概只有低著頭,流幾滴眼淚,讓二太太罵夠了,再唯唯諾諾求二太太原諒的份。
現在的媚娘卻是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欺負人想要欺負一輩子麼?奶奶的,今天再讓二太太隨了意,長了威風,她岑梅梅就白白客串這府里的長房長媳、尊貴的威遠候夫人!
她腦子裡飛快地做了個粗略計量:得罪徐俊英的長輩,會不會被他立馬趕下台?三五個月內他估計娶不成新婦,有鄭夫人啊,雖然是繼母,小時候給了徐俊英點甜頭吃吧,徐俊英對鄭夫人孝順尊敬,母子情份不容置疑,鄭夫人一向不鳥二太太,二太太為護寶貝媳婦罵了大太太的媳婦,恆兒還在大太太手裡里,她豈能不維護自己的媳婦?
打定主意,媚娘扶著桌子站起身來,甘氏見狀,忙挨近她,扯扯她衣袖輕聲說道:
“今兒過大年呢,大奶奶與二太太說兩句好話,陪個禮,便過去了!”
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媚娘甩開甘氏的手,走到二太太面前,直視她的眼睛,冷冷說道:
“二太太平日都是這樣教導媳婦們的?誰才是正經的嫂嫂?你們旁邊人都聽見了嗎?二太太說的:徐俊英和徐俊朗,原來不是正經的兄弟,我今兒第一次聽說!可惜老太太、二老爺、爺們不在跟前!二太太肯不肯隨我先去問問二老爺,明日大年初一祭祖,怎麼個祭法?徐俊英和徐俊朗,是一起拜祭祖先呢,還是各拜各的?”
“你!”二太太瞪著她,眼珠子都不會轉了:“誰與你說到祭祖的事了?你竟這般對待長輩!在娘家少教養也罷了,嫁進府里這麼久,孩子也生了,還是不受教!”
媚娘逼上一步,盯著二太太:“我不是正經的嫂嫂,你如今卻又成我的長輩了?我如何不受教?二太太教過我什麼?欺軟怕硬,狗眼看人低,你的寶貝媳婦白景玉那副德性,二太太想教我,我還真不敢學!老太太、二老爺、候爺、大太太若在這裡,你敢說方才那番話麼?欺我良善軟弱,敢小看我秦氏門庭!我雖然大病一場回來,有些前事不記得,這次回娘家母親重又教過我,讓我來告訴你:我秦氏從我父上溯至高祖,做的官最低不下五品,我娘家雖然暫時沒落,卻是實實在在的官宦人家,乾乾淨淨的直系嫡親!你那媳婦白景玉真正究了根源卻是商家女,而你桂氏一門更加亂套,你祖父三年丁憂之後為何丟了官職,二太太是否嫡女,我都聽說了!桂家祖產甚多,我秦氏沒什麼祖業,可是我娘家不用我接濟,二太太呢,每次回家三五車,裝的都是什麼啊?”
“你、你、你好!”
二太太臉色青白,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指著媚娘的手抖得都快抽筋了,她萬萬沒料到,之前那個嬌嬌弱弱,低眉順眼,說句話聲音都發顫,任憑她和媳婦白景玉取笑輕慢、厭惡到極點的徐府長媳秦媚娘,變得如此厲害!
原本就是欺她輩份小,量她不敢頂撞自己,才趁著老太太、大太太和二老爺、候爺都走了,拿白景玉累暈為事由,狠狠指摘她一番,把她無視二房添丁,不准披紅掛彩引發的怨氣,一併發泄,誰知反被她叮了回來,伶牙俐齒一說一長串,二太太連反駁的空隙都沒有。
如蘭不忍婆婆丟面子,勸道:“少說兩句吧,婢僕們都在呢!”
媚娘冷哼一聲:“婢僕們聽去了怕什麼?怕的是老太太、二老爺和太太聽見!還有誰要來對我發泄不滿,橫加指謫的?儘管來,我這時候有空,大人們又不在跟前,互相對罵都可以,過了今夜,明日之後便是萬象更新,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二太太身邊的趙媽媽不停地替她撫順胸口,一邊附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二太太長吐口氣,哼了一聲:
“你等著,我就不信治不住你這不賢不孝的刁媳!”
轉身匆匆離去,跨出花廳門,卻又轉回身:“告訴你:我母親是三媒六聘的正妻,我是堂堂正正的嫡女,休得聽人亂嚼舌根!”
媚娘笑了一下:“誰說你不是嫡女了?我不過隨口提一句,你這麼在意做什麼?”
二太太氣得眼珠子都要彈出來,瞪了她好一會,走了。
第75章 過年(三)
如蘭不安地看著媚娘:“這、這卻如何是好?”
媚娘說:“不怕,是她先挑的事,她要敢去老太太跟前鬧,我自會陪奉!”
她拍拍如蘭的手,看著方氏說道:“你兩個快去追她,好言勸著,幫著她罵我也是可以的,沒事的。去吧去吧,好歹是她正經兒媳,不跟著她卻守在我身邊,別讓她明日罵你們,給你們苦果子吃!”
如蘭扭捏著還想說什麼,媚娘一手推她,一手推方氏:“我又不糊塗,丁是丁,卯是卯,絕不會為了婆婆和你們生隙,快走吧!”
二人離去,剩下甘氏在旁邊,王媽媽和翠喜翠思便還停在廳外沒靠近來,媚娘說:
“往日受夠了她們,今天實在忍不住,二太太要鬧起來也無妨,她們要問你什麼,只管照實說!”
甘氏低頭著:“大奶奶放心,我和四爺,自來受娘的教誨:大爺才是我們的主心骨,至親的哥哥!我和大奶奶是一邊兒的。”
媚娘無語:合著這徐府明里和氣團圓,暗地裡早已分了派別?林姨娘教導自己的兒子忠於同父兄長徐俊英,除了她原本就是徐俊英親母貼身侍女,其思想也是樸素的,二太太那句“你們正經的嫂嫂”未必就有錯。唉!自古親疏有別,血脈親情總有淡薄疏離的時候,維繫得最長久最親密的,唯有父母子女、親親的兄弟姐妹情,夫妻情另說著,還有一種可以長久的情誼,卻是超乎於親情之外,那是友情!
人,就是種奇怪的動物,有時候看自己家人都不順眼,卻可以對朋友恪守信義,不惜付出一切!
媚娘和甘氏分了手,各回各院歇下,積蓄精氣神應付明日的祭祖事宜,媚娘沐浴洗漱更衣梳頭,直到縮進棉被裡,還聽得王媽媽的緊箍咒,想發作又忍了,王媽媽以前不是這樣會念叼,自從回了一趟娘家,得了秦夫人的示下,她就敢大力全面管制教訓自己,說明她也是下了決心的,不會輕易退讓,算了吧,讓她念,睡著了聽不見就是了。
第二天天不亮就起來,趕到祠堂,又是一場盛大的祭祖活動,媚娘很快被告知:二太太病倒了,二奶奶還下不了床,都沒來。
媚娘悄聲問翠思:“二房爺們可有缺的?”
翠思答:“爺們一個不缺。”
媚娘點頭:“你下去吧!”
爺們沒動靜,老太太和徐俊英就不知道什麼,不會來找自己的碴。
但她想錯了,徐府高層們不過看在大年初一的份上,沒搭理她,初二早上還沒起床呢,老太太跟前的季媽媽就來到清華院,讓她去錦華堂侍候老太太早飯。
感覺不妙,從來請安侍候只有自己過去,哪有勞動季媽媽跑來請的?不過也有了心理準備,還好那天與二太太吵過之後記得讓翠喜和王媽媽下去摸了個底,知道些情況,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大奶奶我應戰就是!
錦華堂上,沒有爺們,媚娘先就暗鬆了口氣。老太太端坐上方,大太太坐在下首,媳婦姑娘們都不在,莊玉蘭居然可以坐在一邊兒,雪白秀氣的臉上並無幸災樂禍的神情,看向媚娘的眼神卻有一絲淡淡的不屑。
小蹄子!媚娘心裡學著翠思的口氣罵了一聲,從不見莊玉蘭對自己恭敬過,老太太也欺人太甚,這還沒嫁過門呢,正經奶奶來了,她不過一個準奶奶,動也不動一下,更沒有讓坐的意思,就沒見老太太教導自己的侄孫女兒懂點禮數。
秦媚娘心裡冒火,給老太太、太太行禮便馬虎了些,老太太一拍矮几,點著她:
“看看你做下的事!景玉身子不好,卻非要她跟著你跑,直累得她暈倒。知道你辛苦了,但身為長媳,凡事就得多擔待著些!你嬸嬸不過跟你說一說,你扯七扯八大聲兒叫囂什麼?連人家桂府祖先都給你拉出來說!你你你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傳出去不定讓人家怎麼編排咱們候府,候爺可是你丈夫,你不能為他多生兒女,開枝散葉也就罷了,沒的頂了個不賢不孝的名,把他臉面全丟光,還怎麼出去見人!如今二太太給你氣病了,景玉也讓你磨得倒在床上,你婆婆在這兒呢,怎麼處,你們倒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