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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看了他一眼:“我祖母——我娘家祖母,姓岑!我與岑大哥相識,完全是偶然的,他為盡孝回鄉,不肯將仙客來交付外姓人,我就做了少東主,接管仙客來,領了他的住宅,就這樣!”
徐俊英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他就那麼輕易相信你,將仙客來託付給你?”
“不是託付,是賣斷了。仙客來,如今是秦府大少奶奶、秦伯卿夫人秦馮氏的產業,我,只是二手東主!”
“二手東主?”
“呃,就是代管的,比陸掌柜官高一級!”
徐俊英唇角微牽,很快恢復如常:“買斷仙客來,需要很多銀子,我今天讓人查了你的帳,帳面上沒有虧空欠缺,你哪來的銀子?”
媚娘說:“我說過,不會貪墨你徐府一分銀子!”
徐俊英哼了一聲:“以為無憑無據了,不肯說實話是吧?你出了條子,以我的名義從帳房支取三十五萬兩子,就是為這個?”
媚娘抿了抿嘴唇:該死的帳房朱老四,賭咒發誓過了的,還是把她賣了!
徐俊英看她低了頭,微微一笑,聲音卻仍然清冷:“你好大的膽子,借我的名拿錢出去經商斂財也罷了,竟然連自己家人都算計,二老爺和我、弟弟們都在仙客來設宴請客過,花費了多少銀子,你也敢照單全收!”
“那不關我的事,是陸掌柜管的日常收支,他只知道我是岑梅梅,並不認得……秦媚娘!”
媚娘閒閒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候府的銀子,放在那裡也是空放著,我只借用了兩個月——請注意:是借用!有借有還,帳面都平了,銀子已經還回府庫。候爺和府里爺們在仙客來的花費,等我知會陸掌柜,算清楚了,如數奉還就是了!”
“我說要你還了嗎?怎麼還?跟他們說仙客來原是府里大奶奶打理的產業,以前錯收了他們的銀子,這讓他們怎麼看你?族裡的人、老太太、二老爺和太太必不能容你如此!”
媚娘抬起頭來看他,徐俊英眼神冷厲:“立即將仙客來折讓出去,我替你要回恆兒,你此後好生帶著他,在府里安心做你的候夫人,再不許四處亂跑!”
“不可能!”媚娘反應激烈,“那是我的事業,我不會放手!”
“事業?”徐俊英嗤笑:“你一個女子要什麼事業?候府這麼大一份家業還不夠你忙嗎?你說過喜歡銀子,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補貼娘家也用不了多少。承皇上厚恩,我如今有雙俸祿,一份交府里公用,一份由寶駒管著,你要喜歡,就拿去吧!”
拿死工資有什麼意思的,比得上自由自在經營仙客來嗎?那種風生水起,日進斗金的感覺太好了!媚娘幾乎不經大腦,一口就回絕了:“我不喜歡!你給新奶奶吧,我……”
“秦媚娘!”
徐俊英一拍桌子,剛才還帶點笑意,這會兒臉色泛青了:“你要是一意孤行,不止是你身邊這幾個人,院子裡所有管事,那幾個為你所用的婆子、門子、外邊僱請的車夫,都要被你所累!”
第119章 攤牌(一)
靜靜的房間裡突然嘭地一聲響,把媚娘嚇了一大跳,猛地站起來,手撫胸口,瞪著徐俊英,忿忿地說道:“你不能好好講話嗎?不准對我拍桌子!我討厭拍桌子!”
徐俊英和她互瞪了一會,最終移開目光:“算我不對!你……也不要太過份了!”
他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拿出所有的誠意,完全向她敞開心扉,這麼寬容,只為了想穩住她,讓她安安心心待在候府,再不要涉足外面紛亂的世界,她竟然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他,讓他,一時之間簡直無地自容!
或許該喚醒她的記憶,告訴她她都做過什麼,還想要怎麼樣?犯了不容赦免的罪,她根本已無路可走了!
在仙客來遇到齊王和張靖雲、靈虛子,還有那位秀麗的林公子,沒多久看見岑梅梅走出來,沉悶的齊王忽然來了精神,雙眼瞬間明亮如星,齊王喊“秦二”的時候,他吃了一驚,緊緊地盯住岑梅梅看,她身著男裝,舉止文雅端莊,一言一笑盡顯女子的嫵媚嬌柔,她對誰都友善溫婉,笑臉相迎,唯獨不敢與他對視,連正面相對時都不肯抬頭,上桌敬酒的規矩,從位尊者始,她卻寧可讓人笑話自己不懂禮儀,從白衣張靖雲起,除了那張臉,她渾身上下都印著媚娘的影子,那一雙讓他刻骨銘心的眼睛始終不讓他捕捉到……岑梅梅,秦二,她不是秦媚娘,還能是誰?
可是她怎麼敢、怎麼會、怎麼有那個能力?跑出候府,主持仙客來,結識齊王,還和齊王侍衛大打出手——百戰說的,身手不凡,她什麼時候會武功了?
還有她這張以假亂真的面具,從何而來?
他留意看了一下張靖雲,張靖雲向來性情平淡,波瀾不驚,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那樣的面具,除了他,京城沒人會有。
就是說,張靖雲和靈虛子那次在他府里見過秦媚娘之後,他們有過往來,張靖雲贈了面具,助她變身為岑梅梅,她又管著候府內院,什麼時候出府不行?就這樣結識了齊王,接手仙客來……
難怪她忽然之間有了頭暈症,半天半天地躺著不出上房,也不肯到錦華院問安侍候,她的時間,大多都花在候府之外!
徐俊英當時的心情難以形容,極度煩躁不安,又驚又怒,死而復生的人,果然不同凡響,不聲不響在他的眼皮底下,攀結他的朋友,結識齊王,還無視他的存在!
他用目光逼迫她就範,乖乖與他喝酒,這才是秦媚娘,在候府,唯有順從於他!
她嗆倒跑開,他就知道她要趕在他之前回府,她不會跑掉,她有恆兒,有一班死心塌地忠於她的丫頭婆子,她不可能丟開他們!
他也想趕緊回家,皇上卻在此時召他入宮,他讓百戰去查這件事,僅僅半天時間,基本上把事情弄清楚了,可笑他太過相信那個柔柔弱弱的秦媚娘,根本沒想過要去查她的底,她打理候府短短几個月時間裡,所有人只看到她有掌管中饋的能力,卻不知道她藉助候府的財力,以岑梅梅之名,為秦氏造就了一份不薄的產業!
這些,他除了驚訝,也還能接受,難得她有孝心,如此顧念親情,顯見他沒看錯她,是個有情義知冷暖的女人。
他不能釋懷的是,她時常偷跑出府打理仙客來,其間與齊王、張靖雲、靈虛子,甚至仙客來那位長相周正的陸掌柜有說有笑,齊王不是只喜歡男子嗎?怎麼也對她那樣緊張?還有張靖雲和靈虛子,他多年的故交,明明知道他妻子的情況,竟然提都不跟他提一句!
曾經承受過的、穿透心靈的那種劇痛又隱隱襲來,媚娘,難道要再一次置他於不堪的境地?
絕不允許!再發生那樣的事,這一次將會萬劫不復!
“你說,要怎麼樣,你才會放棄仙客來?”徐俊英看著側身站在面前的媚娘,平和地問道。
“我說過了:不想、不能放棄!我喜歡仙客來!”
“因為仙客來目前生意很好?你……”
“不完全是這樣,我在候府里不習慣,感覺壓抑和煩悶,在外邊,我很放鬆,身心愉快!”
媚娘轉過身來,拿出仙客來老闆的架勢,穩穩坐下,大膽地看著徐俊英,姐豁出去了,開誠布公,咱們談判吧!
徐俊英出乎意料地沒有生氣,淡定地看著她:“候府讓你感覺壓抑和煩悶?以前我不在家的時候,你不是一樣這麼過?如果有恆兒在身邊,你還會煩悶麼?”
媚娘輕咬嘴唇:“你自己的家,應該知道是什麼樣的情形,你不在家的時候,知道我是怎麼過的嗎?要不要我說給你聽聽?”
徐俊英目光漸冷:“說說看!”
“非常無聊,老太太不要我上錦華堂問安,大太太好像很忙,沒空搭理我,也免了我的省昏定省,妯娌們不待見,白景玉甚至看見我一次就瞪我一回,好像我天生跟她有仇似的……我那時候就不敢走出清華院,偶爾出去一趟,還得讓人看好路上沒人了才去。人只道我嫁入候府,享受榮華富貴,誰知道新嫁娘還有吃不上飯的時候?你不用這樣看我,我相信我的丫頭,她們絕不會說謊。而我所受的那些,現在想明白了,原是拜你那位老祖母所賜!她應該做了一些安排,要我不好過,要我卑賤如泥……那時整個候府,唯有如蘭待我真心,後來鄭美玉也來了,我聽信了她的話……後來發生的事,你也知道了!”
徐俊英直直看著她:“你,你記起來了?”
“我早就知道!”
“什麼時候?”
“過年時,我得罪二太太,你要我給二太太磕頭,那時我想跟你大鬧一場,任你休棄,我實在受不了候府的規矩,是媽媽告訴我的,媽媽不想讓我離開候府,要我為恆兒著想,並告戒我:此事就當忘了,不能說,否則會招來殺身之禍!”
第120章 攤牌(二)
“那你現在為何又說?”
“因為我相信候爺,既然能容我和恆兒活到現在,就不會再要我們母子的命!”
徐俊英垂下眼眸:“……所有知情的人,都不會輕易泄露:王媽媽將你視同己出,全力護你,她不可能說;鄭美玉,我允許她胡思亂想,當初讓她代管清華院,就是給她一個期望,這個期望未達到之前,讓她守口如瓶,她辦得到;大太太那裡,老七為國捐軀受追赦,一世英名,不能毀在她手上,況且還有恆兒,為顧全恆兒,她比誰都要小心謹慎!唯獨你,以忘記前塵為藉口,不管不顧,只為自己高興,率性隨心……秦媚娘,生死只在於你,你須得顧全徐、秦兩家的榮辱,不能毀掉身邊人的前程與清譽!你之前大病,其實可以不死,但你選擇了死,我們有過約定,你還記得嗎?”
媚娘搖了搖頭:“這個完全不記得,請候爺明示!”
“其實希望你什麼都不要記起來,就是現在這副樣子,坦然自在,很好!”
徐俊英難得地露出一絲微笑:“但走到這一步,不能不說,把一切都說開了,或許我你日後反而可以相處得更好些。”
媚娘點頭:“你有誠意,我未必不能守信。趁著這個機會,說個清楚明白,前塵往事,再勿提起,咱們相安無事,各自踏踏實實過日子。”
徐俊英看著她:“我有誠意,你便能守信?至今為止,我都不缺誠意,卻看不出你如何守信。不想再提別的,你病中求死,曾說過:要還我一個清白世界,王媽媽和丫頭們,甚至恆兒,都任由我處置,我可以與秦家斷絕一切關係,就當從來沒有過瓜葛……若能再世為人,永不與我相見!你做到了嗎?你一活回來,就把徐府鬧翻了天,全京城沒有人不知道我徐俊英有位死而復生的夫人,我要拿你怎麼辦?你用了心機,迎合老太太和太太,管家掌權,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與太太應該有合謀,守住正室之位,籠絡兩位姨娘,為難蘭表妹,你只是不喜歡鄭美玉,不然她也會為你所用,你開始為恆兒打算,恆兒名份是嫡長重孫,我若沒有子嗣,不管立與不立,他都是世子!我說得對嗎?秦媚娘,你這算是再世為人,但你失信了,你不但與我天天相見,生活在一起,還算計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