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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幾時敲定了要來拜訪?
白衣公子陪同銀狐男進了莊門,邢某便招手叫人過來,要替媚娘換車換馬,連大堅決不肯,捨不得自己養熟的馬兒,媚娘謝過邢某,又拒絕了他要派人護送的請求,主僕三人趕著車子,慢慢離開了歸雲山莊。
連嫂早將車廂里清理了一遍,浸染了血跡的墊子都捆起來堆到角落,另從坐位下的木箱子裡取出乾淨的座墊和蓋毯鋪好了,她撫著胸口,對媚娘說道:“姑奶奶啊,今天真是好險,那個人、那個人像是個極有權的貴人,俗語說路遇貴人,必得福祿,咱們卻連命都差點沒了!”
媚娘安慰她:“這也是沒法的事,遇上了,能怎麼辦?幸好就這樣過去了,哪個人果然是極有來頭的,你看他脾氣如此爆烈,誰能惹得了他?咱們只將這事爛在肚裡,只當從未遇到過他,不能亂說出去,否則,可是殺頭的錯!”
連嫂忙不迭地應著:“是是!為了孩兒,我和老頭兒,一個字都不肯亂講的!”
媚娘點了點頭,傾聽著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只一會兒功夫,馬蹄聲已近在身邊,有人用馬鞭輕輕敲了敲車廂,媚娘歡喜地對連嫂說道:
“真正的貴人到了,快讓連大哥停車!”
媚娘下了車,看見剛才的白衣公子披了件深紫色斗蓬,從馬上翻身下來。
兩人重新見了禮,媚娘好奇地打量著他:“真的是你嗎?張靖雲張公子?”
張靖雲笑容溫潤,說道:“是我,那日在你候府,我戴了面具。”
“為何要戴面具?”
“因為不想見京中某些人。”
“哦!”媚娘十分高興:“你有這樣的好東西,怎不早說?也給我一個,這樣日後出來,不用描眉化妝,方便多了!”
張靖雲看著她笑:“你換了男兒裝束,再這麼一化妝,還真能將人矇騙過去,只是……”
他頓了頓,看看老實站在不遠處的連大和連嫂,輕聲說:“你知道今日遇上誰了?趙寶,齊王,當今聖上的幼弟,騙過了他,卻不好!”
第62章 面具
媚娘並不驚奇:“我猜到了,一般的貴人,怎敢在衣袍上繡著盤龍?我避不開他,雪天郊野空曠,少有車馬行走,他們就攔住我了——這位齊王古怪得很,跌得傷成那樣,硬是不對隨從說,脾氣又暴躁,我給他包好了傷口,他要是不亂踢亂動,不至於流那麼多的血!”
張靖雲說:“你包得很好,難得他讓你替他包紮,齊王性情乖張,與眾不同……是不輕易讓人近身的。我已告知靈虛子你來過,他得留在莊裡為齊王醫治,我趁隙出來,千萬提醒你一句:從此後只管深居簡出,慎莫再讓齊王看見你,更不能以男裝現身,否則後果難以收拾!”
“為什麼?”
媚娘奇怪,女扮男裝,個人自由,礙到齊王什麼事了?
“這個……”張靖雲表情有點難堪,掩飾地清了清嗓子,笑道:“風太大了,還是上車吧,邊走邊說!”
“好!”
媚娘早冷得變了臉色,趕緊轉身爬進車裡,張靖雲將馬拴在車後跟著走,隨後進來,連嫂仍將坐在靠近門邊的角落。
張靖雲卻看著連嫂不說話,媚娘暗嘆口氣:這回只好委屈連嫂,到外邊去受冷風吹一會,不可能讓她聽到關於齊王的事,否則一個守不住,禍從口出,會害了她。
媚娘抱了斗蓬和蓋毯給連嫂,對她說道:“你去外邊陪著連大哥坐,披上斗蓬,將這個包了頭臉,可以抵擋些寒冷!”
連嫂接過斗蓬和蓋毯,抱在懷裡,抬眼看了看張靖雲,又看了看媚娘,不動,也不作聲。
媚娘知道她的意思,忙說:“他是朋友,沒事的,放心去吧!我們說幾句話,便喚你進來。”
連嫂這才掀開一角帘子,待要出去,又回頭說:“二爺,有什麼便喊一聲,我聽得見!”
“好好,我知道了!”
媚娘不好意思地看看張靖云:“娘家的人,很樸實很好……失禮處,張先生莫怪!”
“無妨。”張靖雲笑笑:“天寒地凍,你卻為何親自跑來?靈虛子說他答應了為你哥哥治病,可是為的這個?”
提到為哥哥治病,媚娘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正是!我娘家哥哥從越州回來了,病情又加重,我今早獲准回娘家探病,就趕緊跑來找二位神醫,無論如何,請千萬為哥哥診看一下,我無以為報,當銘記二位恩情,一世不忘!”
張靖雲不解:“獲准?俊英……候爺不與你同回秦府?只需他派人快馬來報,我與靈虛子,總有一人會來!”
媚娘垂下眼帘,微嘆口氣:“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候爺將我禁錮在府里,不允出府,不讓回娘家,我哥哥病得快死了,我與他據理力爭,他才放我回去探望,辰時去,午時歸,哪有這樣回娘家省親的?我曾跟他提及請靈虛子為我哥哥治病,他說:靈虛子和張先生是我的朋友,他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准前去打擾!是我不服氣,瞞著他偷偷來……我不想讓哥哥的病耽誤在那些庸醫手上,我想讓他儘快好起來,靈虛子答應過我:會讓哥哥健健康康地參加春試……”
她忽然眼圈一紅:“張先生和道長,與候爺是至交好友,或許會顧他的面子……但我、我憑信任和誠意,請張先生隨我去一趟,還望張先生莫辭辛勞,就算是——行善積德,做一樁好事!”
張靖雲不相信地看著她:“你說的是徐俊英?我們多年知交,彼此了解,他絕不是那樣不近情理的人!”
媚娘低下頭,抬起袖子拭眼睛,心想:糟糕了,這麼坦率幹什麼?古人最重義氣,張靖雲認為她亂編排徐俊英,萬一他護起短來,真不去了怎麼辦?
幸好他沒有,口氣溫和地安慰媚娘:“你放心,靈虛子答應過的事,從不食言,他去不了,我替他,也是一樣的,料能治得好你哥哥!”
媚娘大喜,低著頭俯身行禮:“二位恩情,媚娘和哥哥感激不盡!”
張靖雲忙道:“不必客氣!你作男兒裝扮,我不好稱呼,多有失禮唐突,還請莫怪!”
“叫我秦二就好了啊!”
“秦二這稱號,再也不能用!”張靖雲認真地說:“既是好友知交,我們得為俊英與你著想……齊王肯如此俯就結識一介平民白衣,顯見他對你很上心,他那樣的性子,日後不見你來,必定要滿地去尋你,你恢復女子裝束,足不出戶,料他也尋不著,就當從沒有過秦二這個人!”
媚娘楞楞地看著張靖云:“他對我上心?為裝成這樣,我與嫂嫂花了一番心思的,你看出來我是個女的?”
張靖雲微微一笑:“你的衣袍略顯寬大,臉上也作了修飾……我是認得你的,怎看不出來?不怪齊王和他身邊人看不出來,世上確實有比女子還要美麗的男兒……他不喜歡女人,若讓他知道你是女人,裝成男子騙他,只怕會尋你的禍事!”
“齊王他、他竟然……真是豈有此理!”媚娘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堵在胸口,臉漲得通紅:“這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故意去招惹他,是他攔的我!難道為了躲他,我這一輩子都要關在家裡,再也不能出門見人?”
張靖雲臉上也微微發燙,卻鬆了口氣:要講清楚這樣一件事,對一個正常的男人來說真是難為情,但為防她無意中得罪齊王,不得不說。誰都看得出齊王在意秦二,對秦二的探訪充滿期待,在歸雲山莊住了十多天,第一次主動詢問靈虛子,他的傷,能不能好得快一些?
兩人沉默了一下,媚娘自怨自艾:運氣背的,上輩子交往的朋友都沒有這檔子,怎麼穿到的古代,反而給遇上了!
張靖雲只道她是為了日後不能出門而氣悶,拉過肩上斜背的白色布包,在裡面細細翻找了一會,取出一張薄薄的皮質面具說:
“往日為我小師妹做過兩張面具,她取走一張,嫌這張過於平凡,我一直留著,你以後若是非要出門閒逛,可以戴上這個,避免萬一碰到齊王。”
媚娘又新鮮又歡喜,接過面具觸摸著:“這是什麼做的?人皮?”
張靖雲失笑:“人皮面具?哪裡去弄人皮?活人必不肯給你剝了他的皮,死人的皮貼在臉上,豈不太噁心?”
媚娘說:“可是書上說過有人皮面具,我看這皮質如此細膩薄韌,有點像!”
張靖雲搖頭:“人皮面具是有的,我們不用。這個是冰蛛粘液熬製而成,貼在臉上,夏天冰涼,冬日暖和,可以護膚美顏!”
“真的?”
女人對於護肚美顏這樣的字眼,天生反應熱烈,媚娘舉起冰蛛面具,左看右看,又往臉上比了一下。
張靖雲笑道:“這面具的戴法也很奇特,須得放在火上,經熱氣一烤,透明如無物,即可貼於臉上。取下時只需以溫水輕拍面頰,便鬆脫下來。”
媚娘聽了,忙打開側座下的小木門,拉出黃銅火爐:“正好,我這裡就有火!”
張靖雲便拿過冰蛛面具,給她做示範,在火上微微一烤,手上面具果然變得透明,像什麼也沒有似的,張靖雲靈巧地翻動著手指,輕輕貼在媚娘臉上,媚娘看到他眼神的轉變,猜想自己戴著這副“過於平凡”的面具,還不算太醜。
張靖雲打量著她:“真是奇怪,這副面具戴在小師妹臉上確實顯得平凡,但你戴了卻完全不同——是你的眼睛!面具改變了你的容顏,卻無法遮住你這雙……眼眸!”
星辰般流光溢彩,泉水般純淨透澈,靈虛子說:長著這樣一雙眼睛的人,純善賢良,有慧根,有福緣。
媚娘忽然聽到一種奇怪的隆隆聲,有點像遠處的打雷聲,臘月天,不可打雷啊!張靖雲側耳聽了一下,說道:
“是馬蹄聲!很多人騎著馬從城裡方向過來,如果我猜得不錯,應是皇上到了!齊王如此任性不止一次,每次皇上都要過來看看。這一大早走失了齊王,早有侍衛飛報城裡皇宮,找到了之後必定又是報進去了的,皇上此時過來,齊王免不了被責斥一頓。”
他看了看媚娘:“我得出去,萬一御前侍衛要查看車子。你這樣子,衣裳上儘是血跡,就不要出來了,看能不能對付過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