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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她來了。”蒼堇有些焦急地對著屋內說道。
許久之後,楚慕的聲音才回應:“讓她進來。”沒有什麼波瀾起伏,一貫的清朗好聽。
蒼玄推開門,喬葉走了進去。
門又從身後關上。
楚慕一身暗紅緄邊的玄色衣衫,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四周的窗戶緊閉,只有不遠處的燭光一直亮著,蠟燭已經燃燒得只剩下卑微的一小截,隨時可能熄滅。
楚慕單手撫額,一動不動。
喬葉率先打破了沉寂,走上前去,叫道:“小王爺。”
“嗯。”楚慕應了一聲,身子還是沒動:“什麼事這麼重要?要你親自跑一趟呢?”
“我……”喬葉想了想,從袖中掏出那塊玉佩來,揣在手心裡:“我是來還東西的。這是小王爺你丟的玉佩。”
楚慕的身子微微一顫,然而,他很快便笑了:“什麼玉佩?”
“就是……我中秋夜的時候在相府的碧湖邊撿到的,上面刻著小王爺的名諱。”喬葉在想著措辭。
楚慕坐起了身子,放下撐著額頭的手,淡淡看著她:“然後呢?”
“然後,我昨天突然想起來的,如果不還給小王爺,真的不太好,所以今天……”喬葉怎麼都覺得自己在做賊心虛,她覺得楚慕這樣的淡定真的太不正常了。他肯定在生氣,下一秒就會爆發,於是她的聲音越說越小:“小王爺,對不起……”
然而,楚慕並沒有生氣。他看向她攤開的雙手,上面放著一塊玲瓏剔透的碧玉,他戴了近十年了,從未離身,可是天知道他多麼想丟掉它,連同自己的名字也一起丟掉。現在,它回來了。他又不得不每天面對夢魘一般的它。
頭痛,一覺醒來,居然發現自己還活著,真是不可思議。
眼睛從玉佩上移到她的臉頰上,還是一樣的她,沒什麼變化。楚慕安靜地起身,剛剛站起來的瞬間,腳步竟有些不穩。他停了停,才邁開步子走到她身邊。
喬葉一直低著頭,雙手伸出去。
楚慕並沒有接,走到她身側站定,忽地輕笑:“最後一次來這裡了?”聲音很輕鬆。沒什麼情緒。
喬葉抬頭,正好往進他的眼睛裡,那透明如琥珀般美麗的眼眸中有種她看不懂的東西,第一次,她被他魅惑的琥珀色眼瞳看得呆住,一動不動。妖異的琥珀色,懾人的光芒,不同於楚離紫瞳的神秘,相同的是,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楚慕好像並沒有在等她的回答,見她發愣,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唇邊泛起一抹笑意,淡淡的,並不明顯:“小傢伙長大了,你想走就走吧,我原本也不想強迫你,走了也好。”
喬葉不懂,他在說什麼?為什麼今天的他,看起來有點不一樣呢?
“以後別動不動救炸毛,小爺我脾氣好,任你打了踩了也不還手,其他人就說不定了。”楚慕繼續說,伸手拍了拍他的頭,喬葉還陷在回憶里,不妨額頭上傳來溫熱的觸感,惹得她渾身一顫。抬頭便看見他的唇離了她的額。
若是平時她肯定會立刻出手推開他,可是陷在她缺動不了手,因為他的眼神極其溫柔,唇邊的笑容也極其柔軟,也許是因為第一次認真看著他的緣故,她居然發現他是如此陌生。靠的近了,他的身上有一種很奇怪的藥糙味,很淡,然而喬葉呆習慣了“嘗盡百糙”,所以對藥物很是敏感。
“你,身子不舒服嗎?”喬葉看著他,問道。
楚慕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迅即輕笑,搖搖頭:“沒有,我很好。”伸手從她的手上接過了那塊沉甸甸的玉佩,眼中的光芒迅即散去。
他將玉佩緊握在掌心,轉身背對著她,沉靜了許久,屋子裡靜得能聽見彼此呼吸的聲音,楚慕終於開口道:“你走吧,以後都不要再來了。我不會再見你了。”
喬葉呆了呆,他說過很多次這樣的話,卻沒有一次是親口說出來的。這一次,是多麼明顯的逐客令。莫名的,心裡有些失落。
然而,這本來不就是她來清逸王府的原因嗎?她就是為了以後都不再見他才來這裡的。
於是,明知道他看不見,她還是點了點頭,道:“好。我以後都不會再來打擾小王爺了。再見。”
她轉身,走到門邊,拉開門,退了出去。門關上那一刻,說不上為什麼,她朝門內看了一眼,楚慕站在原地不動,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玄色的衣衫如同是暗夜裡的精魂,讓人不想正視。喬葉在心裡嘆了一聲,好奇怪的顏色。
射影樓的門關上,一陣大風颳過,後窗被吹開一點fèng隙,透過它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珠白玉槐花掉落滿地,晶瑩的花朵好像是淚珠般易碎。較小的身影,慢慢走過白玉槐樹之前,腳步沒有絲毫遲疑地往王府大門的方向走去。
楚慕慢慢走過去,將吹開的窗子重新關上,蠟燭熄滅,屋裡,徹底地暗了下來。
想回頭的時候,心裡突然一陣噁心,腳步一軟,單膝跪地。有什麼東西堵在心裡,吞不下去,吐不出,攪得心裡翻滾般地疼痛。手中揣著冰冷的碧玉,整個身子都冷了下來。
索性,也不再繼續往前走了,靠著軟榻的背面坐在了地上。
低頭看著手上的玉佩,自嘲一笑,既然想死都死不了,那麼,有什麼辦法呢?早指導這藥吃下去不會馬上死,而是連麻木的功效都失去了,他昨晚真不應該吃那麼多。
胸口悶得厲害,刀割一般,楚慕琥珀色的瞳眸黯然無光————
你要離開我,倒不如我先離開你。我不喜歡被人拒絕,所以我總是先拒絕別人。這樣,我就不會受傷害了。你也不會知道,我受了傷。
喬葉從清逸王府出來的時候,精神恍恍惚惚,並沒有想像中的輕鬆,她一直在想楚慕身上的藥味是什麼,她從前沒有在他身上聞過這樣的味道,他到底是生了什麼病呢?
不知不覺走到了“嘗盡百糙”,喬葉跨進門檻,華佗便迎了上來:“喬兄弟,你來了啊!太好了!我們哥兒三個正有事情要跟你商量呢!”
喬葉皺眉:“什麼事?遇到了什麼難題了嗎?”他們三個向來都能把“嘗盡百糙”打理得很好的,喬葉一般是不需要插手的。
“是這樣的。”扁鵲那扁扁的身子掀開帘子從內堂走了出來:“明天是老爺子的壽辰,我們三個商量著要怎麼給他老人家慶祝呢!”
神農也開了口,呵呵笑道:“老爺子對我們的恩情如同再造,讓我們重新認識到自己的用處,還能養家餬口,日子也過得湊合了。所以我們就想,給他老人家好好賀一次壽辰。”
喬葉笑了:“原來是這樣。要不是聽你們說,我還真不知道師父的壽辰是哪一天呢。”
“我們也是猜的。前幾天狐狸兄來過,帶了老爺子的信,說是這個月十五給他送一些長壽麵過去。我們幾個也就猜了猜,興許是老爺子自己要給自己祝壽呢!”華佗道。
喬葉點點頭:“沒錯,師父他老人家比較乖張,說不定真的是要一個人過生日。”
“那,我們哥兒三個應該準備什麼壽禮好呢?”扁鵲問道,“喬兄弟,你是老爺子的徒弟,又不像狐狸兄那樣說不出人話來,不如就給我們出個主意吧。”
咳咳,說不出人話來……喬葉唇角抽了抽,要是小狐狸聽見了,不知道會怎麼發飆了,想一想上次它把凌二、凌三折磨成了那副樣子,不禁打了個寒顫。至今,凌二、凌三都沒有去石竹院找過茬,怕是已經留下心理陰影了。
師父喜歡什麼呢?喬葉皺眉想了想,這還真是一個問題。
他喜歡嘗毒糙,他喜歡折騰小狐狸,他喜歡惡作劇,他還喜歡對她威逼利誘,還喜歡囉嗦蠻不講理……
唔,他的愛好嘛,她也弄不清楚。
於是,喬葉有些為難地開口道:“要不然,那一天,你們一起去天下無美,我親自下廚給師父做一頓好吃的吧!”
“天下無美”……
這個名字現在在楚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三個男人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盯著喬葉:“天下無美,一座難求,我們哥三個能……能進得去嗎?”
喬葉撓頭乾笑:“呵呵,能,能的。”慚愧慚愧,她一直都沒有跟他們說過“天下無美”她有一半的產業。
“真,真的嗎?!”華佗激動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扁鵲的肥手抓住喬葉的手,用力很大,顯然也很激動。
“咳咳……”神農突然咳嗽了一聲,這才將喬葉從扁鵲的茶毒中救了出來。喬葉轉頭一看,原來是來了一位客人,見到裡面的情形,有些尷尬地愣在了門口。
時辰還早,因此也算是“嘗盡百糙”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了。
神農笑道:“客人看病還是抓藥?”
神農的個子很高,來人是個中等個子的普通婦女,只能仰視著他,眉間夾著些清愁:“請問,這裡有治頭痛的藥嗎?我家相公頭痛得喊都喊不出來。”聲音帶著壓抑的心疼與哽咽。
喬葉本來想去後堂的,聽到這裡,掀開帘子的手停了下來。
神農是慣常醫者的鎮定態度,不論病人生死如何,他並不受半分影響:“頭痛難治,藥物雖有,卻不能常服。”
“可是,他痛啊!”婦人走近一步,兩手在身前交握。
神農想了想,道:“不吃藥,會痛,吃多了,會死。你選哪一樣?”
婦人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那藥有什麼用?”
“能起麻痹作用,吃了,就不覺得痛了。”神農道。
婦人猶豫了好久,哽咽道:“那,那還是讓他吃吧,少吃一點。他痛成那樣,孩子和我都看不下去了。”
神農輕嘆,“好,我給你開一點這個藥,記住,不能多吃。”說著就從藥架上拿出一些藥材來,用油紙包住。
“等一下!”
神農的手停住,有些吃驚和不解地看著喬葉:“喬兄弟,我抓錯藥了嗎?你這麼急著做什麼?”
喬葉拿開自己壓在油紙上的手,有些尷尬地乾笑:“我……我想看看,你抓的是什麼藥。”
神農笑道:“放心吧,都這麼多年了,這點藥還是不會抓錯的。這是糙烏,可以治頭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