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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這茶真暖!”
“剛沏的,當然暖了。冰月和無名最近都忙著瑤光航運和蘇家的生意,還特意吩咐我要注意不讓你碰冷的東西,要是這茶溫了點,她都會瞪我老半天。”
西廂外有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奔月出去一看,情兒提著一個小籃子,厚厚的皮襖上還遺留著晶瑩的雪花,頭髮上也有,卻帶著淡淡的笑意。
“情兒,你怎麼來了?”奔月笑著接過她手上的籃子,放在花廳的著桌上。
她們和情兒、金兒處的還不錯,雖稱不上親密無間,卻也是相處愉快。情兒拍拍身上的雪花,散了一地,如玉碎晶瑩。她笑著說,“這些是今天王爺從宮裡帶回來的點心,說是在冬天吃著很暖和,王爺惦記王妃便帶回來了。”
“辛苦你了。”奔月輕笑著,內室的蘇綠芙眼光一閃,柔柔地笑了,有無奈也有諷刺。
“王爺今天在府里嗎?”奔月似是無意地問著。
“王爺一早去了兵部。”
“住在南苑的無憂小姐呢?”
“無憂小姐?”情兒有點疑惑,微微皺起她細緻的眉,轉而笑道,“無憂小姐今天沒有出門,好像在和老王爺下棋。”
奔月和情兒聊了會兒,情兒尚有事,離開西廂,奔月打開籃子,一股淡淡的香氣飄入鼻尖,暖香之氣四溢。籃子內是一盒淡色的糕點,她拿出來,進了內室。
“王妃,是你愛吃的糕點。”
蘇綠芙笑笑,捻起一塊,輕輕地咬了口,蘇軟可口,唇齒留香,“宮裡賞賜的東西,果真不錯。”
她坐了一會兒,掀開棉被下床,拿起掛在一旁的披風,“奔月,帶上籃子,我們去南苑。”
“是!”
一出房門,迎面一股風雪而來,冷得蘇綠芙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眼眸和天氣同溫,茫茫的天地中,她立在門口,默默地注視,冰冷的眼光凝視著院子開得正歡的梅花,白的,紅的,粉的,花雨夾著冰雪裡,更顯妖嬈,看在蘇綠芙眼中,卻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恨意。
蘇綠芙深呼吸,只有這樣,心口的猶豫才會被冷氣凍結。蘇綠芙冷笑著踏出西廂,堅定不移。
人的一生就是這樣,只要邁出第一步,後面的路便好走了。
一行人進了南苑,笑聲從涼亭那裡傳了過來,蘇綠芙略微一怔,透過迷濛的風雪,她看到楚雲和劉悠若正在涼亭中下棋,亭外的風雪和狂風和亭里好似兩個空間。一冷一暖,蘇綠芙生生地停下了腳步。
那種畫面很熟悉,仿佛很久以前,她和老將軍在一起下棋的畫面。然而,這一切都被旁人所毀,她所失去的,旁人卻輕易得到了。
“王妃?”奔月疑惑地出聲,蘇綠芙身體一震,舉步向涼亭而去。
劉悠若最先看見她過來,愣了愣,站起身子,“見過王妃!”
“無憂姐姐太見外了,蘇綠芙不敢當。”蘇綠芙一手輕輕地扶起她,轉而向楚雲行禮,“兒媳見過公公。”
“景沐說你身子骨不太好,大冬天的怎麼出來了?”楚雲對蘇綠芙這媳婦雖不滿意,可劉悠若在,他也不想失儀,且蘇綠芙過於纖瘦,站在風雪中,總讓人覺得風一吹便要飛走,楚雲也不是無情冷漠之人,臉色自也比前幾日暖和幾分。
石凳上都鋪了軟席,蘇綠芙坐到一旁,示意奔月把點心拿出來,她說道,誰“我來看看無憂姐姐,沒想到公公也在這。這是小點心,很慡口的,姐姐試試。”
“這不是……”楚雲見奔月拿出那碟點心,疑惑極了,情兒說這是楚景沐特意從宮中帶給蘇綠芙的糕點,不許別人沾一口,連他這個爹爹都不讓碰。
劉悠若也有詫異,她閒來無事會去西廂和蘇綠芙坐一坐,然而,這位王妃雖然笑意迎人,卻並非真的熱情,性情寡淡,她在王府這麼長時間,她是第一次過來,倒是稀客。
“謝謝王妃。”劉悠若淡淡的道謝,伸手從碟子裡拿起一塊糕點,嘗了一口,讚美道,“果真是極品。”
楚雲在一旁看到這和睦的畫面,心中也有欣慰,臉上笑意更濃,蘇綠芙笑問,“公公和姐姐在下棋麼?”
楚雲問,“你會下棋嗎?”
劉悠若笑說,“王妃棋藝極好。”
“姐姐說笑了,我只是略懂一點,較之王爺差遠了。”
楚雲說,“景沐自幼很喜歡下棋,我記得他以前都下不過我的。後來不知道著了什麼魔,天天都在鑽研兵法,連帶著棋藝也突飛猛進,自那以後我都不曾贏過他。”
看似遺憾不服的語氣,卻藏不住其中的寵愛和驕傲。蘇綠芙和無憂對視一笑,或許這就是一個驕傲的父親的驕傲。
“無憂的棋下得可不比景沐差,芙兒若是有興致,不如和無憂下一盤。”楚雲建議說道。
“那芙兒豈不自愧,我倒是對打打算盤比較有興趣,很久沒有下棋,都生疏了。”蘇綠芙似笑非笑掃過劉悠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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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心驚膽顫地站在一邊,以她多年的了解,蘇綠芙此刻的笑容越甜,心思越難測,越複雜,她不停暗中打量著他們三個人,心底涼颼颼的,一顆心都提到嗓門口。
“公公,城南的李家你知道麼?聽說和楚家還有點淵源。”和睦融融聊了一陣子,蘇綠芙似是想到什麼,若有所思地問。
“城南李家?”楚雲蹙眉,似是一時想不起,猶豫問,“李家和楚家是有些淵源,這已經多年不曾聯繫,我都忘記了這回事,怎麼突然提起李家?”
“最近商場有點趣事。”蘇綠芙笑著垂眸,復而抬起,已是溫暖如春,“李家生意敗了,資金周轉不靈,已經瀕臨破產。前幾天李邦來找兒媳,說是和楚家有點淵源,讓我助他渡過難關,所以來問問爹爹。”
奔月愣了愣,她怎麼不知道有這回事?
楚雲也愣了幾秒,“我記得李家在商場上也是有頭有臉的人,怎麼會家敗?”
“這世事哪有個準頭,俗話說,花無百日紅。想來也真可惜,李邦本來有個好兄弟,兩人稱兄道弟幾十年。感情比親兄弟還親,結果他的兄弟聯合外人侵吞李家生意,想奪李家家產。李家老太君受不了刺激已經氣得過世了。”蘇綠芙順了順臉頰上的髮絲,笑意暖暖,“本是感情極好的結義兄弟,為了自己的利益和野心,親兄弟都會在背後捅一刀,更何況是好友。李邦錯就錯在,錯心了兄弟,被自己兄弟在背後捅了一刀,害得自己走投無路,幾乎家破人亡。”
楚雲臉色微變,似被她狠狠地甩了一巴掌,當年在背後捅了一刀的畫面此刻鮮活地在腦海中閃過,後悔,無奈,還有瞞著無憂的酸澀一股腦兒地涌了上來,一時心虛,情緒暴躁不安。
“楚伯伯,你怎麼了?”劉悠若疑惑地看著他難看的臉色,有些擔憂。
“沒事!”看著劉悠若擔憂的眼眸,他更是愧疚難忍,要是哪天她知道他親手殺了她爹爹,該是什麼樣的畫面?還有這樣溫暖的眼神嗎?
蘇綠芙也擔憂地看向他,“公公是不舒服麼?”
楚雲搖搖頭,“只是你說得事讓我吃了一驚。”
蘇綠芙又笑了,依然是那樣的無辜的語氣,“我以為公公你見多識廣,這種事應該見怪不怪才對,讓公公受驚,是芙兒的過錯。”
這句話更毒,本來就插在心口上的劍生生地被她用力一推,揭開傷疤的痛讓他臉色突然發白,劉悠若擔憂極了。
一抹清俊的身影入了南園,腳步不似平時的穩定,隱約有點匆忙,看見涼亭的三人,似鬆了口氣,快步進了涼亭,“芙兒,這麼冷的天,出來做什麼?”
奔月緊繃的心也鬆了不少,暗暗鬆了口氣。
“王爺在擔心什麼?”她笑得問,笑容有楚景沐看得懂的諷刺。
楚景沐嘆息,突然注意到楚雲面色不對,忙問,“爹,你怎麼了?”
“剛剛和公公說了一下最近商場上的趣聞,公公太吃驚,可能有些不舒服。”楚雲還來不及作答,蘇綠芙便笑答。
劉悠若擰起細緻的眉,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不禁往蘇綠芙的笑臉看了一眼,若是剛剛是無意,可接二連三的話,有點報復的快意,微弱得令人忽視,她不得不懷疑蘇綠芙的動機。
“景沐,爹有點頭疼,你們幾個年輕人好好說說話,我去休息會兒。”他說完像是逃般離開了涼亭。
“你和爹說了什麼?”
“就一些趣事,不然你以為是什麼?”她笑著反問,對他下沉的臉視而不見。
“芙兒!”他不悅地喝著。
劉悠若唇角勾起笑意,她現在可以確定,剛剛那個笑容溫暖的女人的確是不懷好意,楚王寵妻?怕是很多不為人知的內幕吧。
兩人回到西廂,楚景沐屏退奔月,蘇綠芙斟茶,笑問他要不要喝茶,無視楚景沐沉黑的臉色,他知道蘇綠芙心中有恨,柔情也好,乞求也好,無法化解,他心疼之餘,也束手無策,只能逃避,如今,他知道自己逃不了,只能面對,再怎麼下去,總有一天,他回府會面對他爹爹的屍體。
“芙兒,我爹在你的仇恨里扮演什麼角色?”楚景沐也懶得和她兜圈子,直接說出自己的疑慮。
蘇綠芙喝茶的手一僵,漆黑的眼眸黯淡了幾分,卻依然笑得輕鬆自得,“王爺,你確定你要知道?”
“我確定!”他語氣堅定,與其這樣提心弔膽,他寧可得知所有真相,哪怕他知道,真相傷人,更讓他為難。
“我爹和姐姐是你爹親手所殺。如果晉王是主謀,他算什麼?相對於主謀,我更恨幫凶!”蘇綠芙一字一頓從牙fèng中迸出來,字字血淚。雪夜裡那慘絕人寰的一幕再一次湧上來,蘇綠芙眸底布滿血絲,“他手上欠了我兩條人命,我絕對不會放過。”
楚景沐呆若木雞,被她一句話震得魂飛魄散,他以為只是幫凶,從來沒有想到是他爹爹殺了大將軍和劉悠若,“這不可能,我爹他……”
“我親眼所見,怎麼不可能?你想辯解說他是迫不得已是吧,如果不殺我爹爹,劉家就是楚家的榜樣,可是,王爺,世界上就是因為有這麼多的無奈和作弄,人間才會有仇恨,有遺憾。”
死寂!
空氣中沉浮著死亡的沉重,如無形的大石壓在楚景沐心口,他想勸解的話,全部被蘇綠芙擊碎,將心比心,若他是蘇綠芙,又豈會放過害他家破人亡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