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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他還要怎麼去救她?
奔月說得對,天牢太冷,多留一個時辰,對蘇綠芙而言,都很危險。他在書房中實在是坐不住了,命令肖樂隨他一起去天牢看望蘇綠芙,然而,他剛準備離開王府去天牢就收到御史大人傳來的驚人消息,蘇綠芙失蹤了。
楚景沐大驚,率人趕赴天牢,然而,蘇綠芙的牢房已是人去牢空,空氣中還遺留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人卻再也尋不到,外面的士兵,一問三不知,一時間,楚景沐怒得只想揮劍斬人。
皇宮。
香爐紫煙裊裊,窗台珠簾搖曳,明珠散發清輝,柔紗飄逸隨風飄,掛飾隨地特顯尊貴,這是一間華麗的宮殿,足以表露出它的主人是多麼受寵。
蘇綠芙安靜地躺著鋪著錦被的床上,臉色蒼白,她的睫毛很長,並不是很卷翹,溫順地覆蓋在蒼白的眼瞼處,如兩把小扇子,偶爾扇動,如折翼的蝶,流露出一絲脆弱。內室靜得不聞一絲聲響,兩名秀麗的宮女靜立一旁,靜默地垂著頭。
她醒來時,已是深夜,蘇綠芙嘆息,看來有人帶她出了天牢,但此人絕對不是楚景沐。最後的記憶是晚膳時那名官差詭異的笑和一個溫暖的懷抱,朦朧之間只記得模糊的輪廓,她知道是晉王,因為他身上有她兒時常聞到的紫貝香氣,這世上只有他身上帶著這種香。
檀木玉石,名家藏畫,床簾玉墜搖曳,桌上玉杯有光,這場景有些熟悉,一時想不起。床前的侍女衣飾彩帶飄揚,比之民間一般富家小姐更顯貴氣,可見非尋常之家,蘇綠芙想,鳳君政就算膽大包天,也不敢把她帶回晉王府。
“楚王妃萬福!”兩名侍女見她醒來,側身請安,衣帶初動,暗香盈鼻,齊聲道,“奴婢明珠,明月見過楚王妃。”
“這是哪裡?”蘇綠芙疲倦支起身子,迷香的藥力剛散去,她身上並沒有多少力氣,身上的披風已被人解去,並不在房間裡,然而,她並不覺得冷,這宮殿暖和至極,看來有人知道她的畏寒之症,把她招呼得很好。
“回楚王妃,這是怡寧宮。”明珠恭敬地回答,語氣平靜。
蘇綠芙臉色大變,眼光越過她們看向門口,略有寒意,證實心底的答案,更是冷上骨頭,果然是皇宮,且是她曾經來過的怡寧宮。
難怪,她覺得如此眼熟,竟然是怡寧宮。
她曾在這裡,把一名瘦弱的少年抱在懷中,承諾著等以後長大後嫁給他,永遠不會離開他,她曾經在這裡,捧上她最誠摯的一顆心,希望得到鳳君政的應答,所幸運的是,她得到了。
那是她童年最美的記憶。
哪怕物是人非,她也從不後悔那段記憶,也從不否認,這是她做過最快樂,最美的事情。
她喜歡一個人,恰好那個人對她的心意有過應答,這就是世間最美的事情。
明珠怔怔地看著垂淚的蘇綠芙,兩位宮女相視一眼,有些震驚,她看來並不是對自己的處境感到恐慌驚懼,而是一種無法碰觸的悲哀。
“王妃,您哪兒不舒服嗎?”明珠問。
蘇綠芙回過神來,察覺到臉上有濕潤之意,她伸手一抹,發現自己臉上有淚,蘇綠芙緊咬著唇,她是怎麼了,不過是童年一段記憶罷了,何必耿耿於懷,竟然還哭了。
多可笑啊。
她多少年,不曾這樣流淚了。
她以為,在那個雪夜,她的眼淚已經流幹了。
“我沒事。”蘇綠芙的聲音有些冷硬。
“楚王妃既然醒了,奴婢這就通知晉王。”明月就輕步出了掀開珠簾,消失在門口,蘇綠芙想要阻攔都來不及開口,她還沒做好準備,在怡寧宮遇見鳳君政。
“把我的披風拿來。”
明珠伶俐地轉入一旁的屏風之後,現身之時手上多了一條披風,輕披在蘇綠芙肩上,蘇綠芙下床,裹緊身上的披風,這件東西雖然禍害,但卻是稀罕物,披著很暖和。
她剛走出內室,迎面碰上走進花廳的晉王,他身上還遺留著室外的飄雪,他臉色蒼白,比她記憶中更蒼白,更冷漠,更不近人情。
蘇綠芙恍惚起來,記憶和現實混亂,一時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童年她愛慕的少年,還是長大後,相見陌路的晉王爺,只是怔怔地站著,毫無反應。
明珠明月識趣地退了出去,室內頓時一片沉寂。
“楚王妃,多日不見,更顯風姿照人。”鳳君政打破沉默,也打破蘇綠芙的回憶,他坐至一旁的軟凳上,冷漠的眼神因眼前之人而消逝僅剩一片春雪初融,暖和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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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過獎了,中了迷藥,臉色蒼白如鬼魅,何來風采照人之說。”蘇綠芙也不甚客氣,隱約有一股惱意,壓都壓不住。
“古人云西子有捧心之美,本王雖沒見過西子,然則,蘇小姐的病態之美,定然超越西子之上,風姿不減。”鳳君政毫不吝嗇地讚美。
蘇綠芙面色不佳,少年時,鳳君政口拙,幾乎不動稱讚人,她逼著幾次,他也只說她好看,沒想到如今倒是能說甜言蜜語了。蘇綠芙嘆息,想來這麼多年來,當年口拙的少年不知奉承多少人,才有今日出口成章的口才吧。
“看來,我得在皇宮中住上很長一段時間,是嗎?”蘇綠芙坐下,從容地倒了杯茶,頓時香味四溢,流竄一室香暖,潤如春風的笑容讓晉王臉上也暖了幾分。
“蘇小姐很聰明。”他笑道,眼光似海凝聚在她臉上的笑,“楚王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難把你從這裡帶走。”
“我至今仍不明白,您和榮王向來水火不容,如今聯手囚禁我,對您有什麼好處。”蘇綠芙問。
榮王和鳳君政聯手,利用芙蓉血案讓她入獄,而他趁機劫走她,帶至王宮。榮王這招,無非是為了讓楚景沐加快對付鳳君政的步伐,可鳳君政也不是傻子,為何同意這樁計劃,對他而言,又有何好處?寧願犧牲手下一名寵將去交換。
他慢條斯理地為自己倒了杯茶,笑得極為輕浮,和外傳凶戾有天壤之別,“這江山固然可愛,可這美人也多嬌,蘇小姐當真猜不出本王的用意?”
蘇綠芙冷笑,忍不住諷刺,“您曾說過,您喜歡您的未婚妻,為了她,多年來不曾迎娶正妃,我想您對她的感情忠貞不二,始終如一,蘇綠芙又何德何能,能撼動您對王妃的忠誠。”
鳳君政臉色微變,微微眯起眼睛,蘇綠芙這張嘴,有時候能氣死人,明明笑著說仿佛無關緊要的話,卻能讓人七竅生煙,然而,他倒不會為此生氣。
“你很像她。”鳳君政說道。
蘇綠芙臉色刷白,臉上的笑容幾乎掛不住,破碎慘澹如寒風中的落葉,鳳君政別開了目光,沒注意到蘇綠芙的異樣,兩人一時間都變得沉默。
蘇綠芙後悔,自己不該提起這個話題。
她知道,鳳君政並不是一個為了美色而昏庸的男人,她很了解他,自小就是為了那張龍椅而活,為了個女人放棄,絕不可能,她自認她還沒此等魅力。
若是說她像兒時的劉芙若……的確,本來就是自己,哪會有不像的道理,但是,沒道理啊,若是他想要找一個替身,這麼多年,他早就找了,為什麼連一個女人都沒有,這個說法不可盡信。
“鳳君政,用我來牽制楚景沐,你不覺得賭注下的太大麼?”
“你太聰明,蘇小姐,聰明早慧的人,往往薄命,你若是個男人,本王肯定會殺了你。”狠絕的話出口,周圍空氣頓間凝結,他本暖色的眼掠過少許狠意,嘴角也不免冷笑,見蘇綠芙依舊笑得那樣舒心,冰結的臉才鬆動一腳,笑了,“幸虧你是個女人。”
然而,蘇綠芙,你說得對,或許我連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都不清楚,他也只是凡人,有時候也想隨心而行,並不想算計太多的陰謀詭計。
“權利有此迷人麼?能讓你們如此趨之若鶩,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你們兩個會聯手。”
“政治之爭,沒有永久的敵人,也沒有長久的朋友。”他意味深長地笑著,似獵物般的眼光鎖在蘇綠芙和煦的嬌顏上,“這江山和美人,本王都不會放。”
“覬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終究會鏡花水月,人財兩空。”蘇綠芙冷漠說道,壓住心中因為這句話湧起的酸澀。
鳳君政臉色一變,頓有戾色,怒氣似狂風直撲蘇綠芙臉頰,俊顏微有扭曲,帶著殘忍而破碎的笑意,“楚王妃說的是人還是皇位呢?”
“你說呢?”蘇綠芙笑著反問。
“不管是人還是皇位,本王都誓在必得,權勢如此可愛,不知楚王妃可否有興趣,只要本王登上王位,王妃可以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鳳君政輕茗口茶,聲聲帶著誘惑,誘她上鉤。
蘇綠芙一怔,神情微有恍惚,記得風波亭之中,亦有一男子說過類似的話,她看向鳳君政,看得出絲絲真意和瞬間的清澈,她小時候就知道,雖然自小長在如此複雜的王宮之中,他依然能有很清澈的眼神,這樣的眼睛,往往能讓人沉迷,可她已不是小時候的女孩。
“晉王,我的命運怎樣,未來如何,無論何時都在我手心。”
“是嗎?”鳳君政微微一笑,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眼神純粹一片清淨和期待,“那本王就期盼著王妃手心的命運會牽往何方。”
他出其不備在她臉頰落下一吻,笑著揚長而去,笑聲那麼意氣風發,那麼的輕狂自得,蘇綠芙臉頰浮起淡淡的紅暈,也不知道是惱怒,還是羞澀。
“混蛋!”蘇綠芙惱怒地罵了一聲,鳳君政人早就不見了。她嘆息一聲,他們兩人都想利用楚景沐,而選擇權現在在楚景沐手上,他們都在賭,賭她的位置,楚景沐又豈會被人隨意拿捏。
為了權勢,榮王舍了雲宛芙,為了權勢,晉王舍了劉順,那楚景沐呢?
他一直隱忍,為了權勢,亦會舍了她麼?
韓貴妃宮中,清脆的茶杯碰地之聲響起,清茶散了一地,茶葉也冰冷地躺了在濕潤的痕跡里,青瓷杯四分五裂,宮女太監跪了一地,個個誠惶誠恐地垂著頭,有幾名宮女微微地顫抖著,恐懼籠罩著每個人的心頭。
韓貴妃艷麗的臉蛋有絲扭曲,眼眸中夾著怒火和怨恨,以及明顯的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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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寧宮?竟然住在怡寧宮,好!好!好!”冷冰冰地從牙fèng中擠出三個好字。一身華服的她,忍不住自己的脾氣,陰鷙地眯起眼眸。
一手重重地拍在桌上,對她手心裡傳來的疼痛似無感覺。韓貴妃五指套著冰冷尖銳的指套,慢慢地收攏成拳,在桃木桌上劃下四道痕跡,那樣的清晰,顯露了她的怒火和眼眸中不知名的恨。眼眸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