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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姐這是擔心本王?”
蘇綠芙挑眉一笑,“正如王爺所言,我家庭和睦,自然希望天下所有人都有一個和和睦睦的家。”
“違心之論。”
蘇綠芙一笑,“被王爺看穿了,慚愧!”
鳳君政冷聲道,“本王已不是十年前任人拿捏的少年,她又能奈我何。”
蘇綠芙心頭一跳,側頭看去,他的輪廓竟然有些模糊,只見唇角勾起的諷刺弧度異常清晰,她有些恍惚,十年,這是她心中一個禁忌的詞語。
微風吹過,蘇綠芙察覺到一陣細雨撲面,接著是腳步聲接踵而來,風中傳來茉莉清香,蘇綠芙略微抬高雨傘,諸多宮女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一名女子緩緩走來。女子身穿紫色宮裝,年紀不大,嬌小玲瓏,姿色柔美,纖細的身子在細雨中流露出一股楚楚可人,我見猶憐的風姿。
蘇綠芙看向鳳君政,捕捉到他眼裡一閃而過的厭惡,蘇綠芙暗忖,這女子應是宮妃,鳳君政並不行禮,態度不遜,那女子見了鳳君政,並無畏懼,反而有一種淡淡的幽怨。蘇綠芙心想,這皇子和宮妃之間,莫非大有文章?
“參見柳妃娘娘!”明月明珠等宮女行禮,柳妃身邊的宮女也向鳳君政行禮。柳妃的目光落在鳳君政身上,轉而落在蘇綠芙身上,冷漠問,“你是何人,本宮怎麼沒見過你?
鳳君政不答話,蘇綠芙稍微福了福身,“臣妾楚王妃見過柳妃娘娘,娘娘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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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怡寧宮的楚王妃?”柳妃色變,如遭受什麼巨大打擊。蘇綠芙心想,她進宮時日不短,宮中怕早就傳遍了,怎麼聽柳妃的語氣,反而有些意外?
“是!”蘇綠芙禮貌應對,貴妃和王妃,身份上亦差了一個台階,低眉順眼是她最聰明的態度。
鳳君政冷聲說道,“柳妃娘娘,你該去給貴妃請安了。”
柳妃的眼神越發複雜和怨恨,多少有些不甘,稍微瞪了蘇綠芙一眼便從旁繞道而走,一旁的宮女太監緊步跟著,個個垂眸,不敢隨意觀望。
“她真美。”蘇綠芙望著柳妃的背影,淡淡笑說道。
鳳君政道,“人的外貌真是惑眼之物,心靈才是真重要的。”
蘇綠芙諷刺道,“若非我長這麼一張臉,恐怕王爺不會多看我一眼。”
“你說得對,本王也是一個俗人。”鳳君政臉色不善。
蘇綠芙反而沒了言語,這天地間,灰濛濛一片,連帶著人的心情,也是一片灰濛濛,不見晴天。
兩人走了片刻,轉過一座御花園,蘇綠芙不解地看著他,他究竟要帶她去哪兒。前面是一座很高的宮牆,台階輔恰而上,一道一道,連向終點,環視周圍一圈,這算是皇宮之中最高的地方。
雨還是沙沙地飄著,若是若無地輕佛傘面,台階上有一層薄薄的雪,鳳君政拾階而上,蘇綠芙無奈,只能緊隨其後,鳳君政命令明珠明月的等人留在下面。
“這裡很滑。”蘇綠芙的本意是不想上去,宮牆很陡峭,台階有雪,容易滑倒,鳳君政卻誤會了她的意思,丟了他的傘,一把撈過蘇綠芙的腰。
“我不會讓你摔倒。”
他身上的紫貝香氣淡淡傳來,蘇綠芙有一種短暫的羞怒,由明珠明月的角度看,兩人的姿態十分親密,蘇綠芙想要掙脫,鳳君政不悅地凝著她,“你若想死,別拖著本王墊背。”
蘇綠芙咬咬牙,只能隨著他一起登上最高處,站穩後,鳳君政收了傘,蘇綠芙不禁暗嘆一聲,上面除了一個亭子什麼也沒有,放眼而去,整個皇宮皆在眼裡,飛檐錯陌交織,紅牆青瓦相互成輝,綿綿繞向遠方,空曠的廣場,宏偉莊嚴的大殿,小巧的樓閣亭台,皆收在眼中。
遠處宮女太監匆匆地走著,紅牆之內,景色朦朧,站在上面,俯瞰而下,一切皆是渺小,世間的所有景色皆在腳底,恍惚之間,她有些明白,為什麼他帶她上來。
“王爺可真會挑地方。”蘇綠芙忍不住觀賞起著腳底景致,說著有趣,不遠處,隔著一道宮門就是宮外,她依稀可以看得到宮外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在春雨朦朧中,人人臉上的期盼和等待。瑞雪兆豐年,春雨潤無聲,正是民間播種的好時機,忙碌的身影,純樸的街道,竟有絲懷念了。
不知梅花樓里,是否依然人聲鼎沸,不知暖和的西廂,香可依舊。
“想飛了?”鳳君政唇角的笑意有些殘忍,似是故意提醒她,此刻她被困宮中,求救無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藍天,無法翱翔。
“王爺故意斷我希望,我能飛得出去麼?”蘇綠芙嘆息,“王爺,其實你心中所想和我心中所想,或許並不一樣,怡寧宮於我,並非牢籠。”
“不是牢籠,那是什麼?”
蘇綠芙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怡寧宮於我,究竟是什麼,關鍵是我在怡寧宮中,我是什麼。難得有一段沒有仇恨,沒有牽掛的日子,稱得上閒雲野鶴,我在自在,王爺無法明白。”
鳳君政並不理解蘇綠芙的話,蘇綠芙也不想他理解,有些事,她一輩子都會藏在心底,不會被人所知曉,就讓他以為,劉芙若已經死了,這對他們而言,都是最好的結局。
鳳君政也無心和她說謎語,問道,“你可知道這座城樓的來歷?”
“願聞其詳!”
鳳君政雙手交剪在後,環視涼亭,緩緩說道,“這座城樓是先帝為了紀念成功稱帝而建的,城樓的建成,只是一個標誌。歷史是成功之人用別人的汗水和鮮血所寫,它不會記住懦弱,只會記住強者,只有強者才會被千秋萬代所牢記,就像這座城樓,在宮裡有不可磨滅的象徵意義。是鮮血和白骨堆積起來的城牆。”
蘇綠芙渾身一頓,微風吹得他的髮絲在空中飄揚,他的聲音鏗鏘有力,聲聲在空蕩的城樓中迴響,一點一滴地滲進她心間,激起的不知是激動的血液還是心慌的血液,只覺得血管里血液流動的速度瞬間快了起來,心跳也異常快速地跳動。
茫茫白霧中似乎只有這麼一個身影,高大地站立在那裡,迎風而立,堅毅不移。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絲絲的柔和溫軟,有的只是強硬。他身上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度,讓他變得有些鋒利。
這種人,當不成英雄,他有另外一個名稱——梟雄。
用別人的鮮血和白骨揮寫自己的輝煌歷史,這句話她不勝噓唏,這就是她家慘遭滅門的理由?那是殘忍而又瘋狂的現實,生在皇家的冷酷和悲哀,難怪他能看著韓貴妃把毒藥送進皇帝的嘴裡,卻毫不哼聲。這樣絕情絕心又霸氣凌人的鳳君政,稱之為梟雄毫不為過。
“王爺,高處不勝寒。”
鳳君政淡淡一笑,“高處不勝寒,站在高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蘇綠芙望向他堅硬的背影,能感到他語氣中的悲傷和落寞,在複雜的皇宮中出生已不是他能選擇的,人之初,性本善。從一名純淨的嬰孩到今天殘酷的晉王,這其中經歷的慘烈又有誰能明白。周圍的奉承,他要時時刻刻擔心背後是否會被捅一刀。兄弟之間的笑語,誰知道轉眼會不會又是一支利劍。
蘇綠芙想要說些什麼,張開口,卻吐不出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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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兒一定會很失望。”鳳君政喃喃自語,蘇綠芙站在他身後,面色慘白,目光錯愕,他口中的芙兒,究竟在說誰?鳳君政道,“我沒有變成她所期待的人,反而變成她最討厭的人,她一定對我很失望,不過沒關係,以後我會向她請罪,我會祈求她的原諒。”
蘇綠芙無聲說道,你讓我怎麼原諒?
鳳君政目光遠眺宮牆之外,背影有些寂寥悠遠,“我曾經離幸福那麼近,觸手可及,可當我真正以為伸手就能碰觸幸福時,幸福卻遙不可及。”
“從小,她就告訴我,我以後要當皇上,我要剷除所有的兄弟,登上大寶,她不疼我,我拼命學武,讀書,討她喜歡,依然得不到她一點愛。後來我放棄了,其實,皇位並不是我所追求的東西,我不稀罕那東西,我曾經以為上蒼待我不薄,把芙兒送到我身邊,可最後,我連芙兒也失去了。那一天,我徹底明白一個道理,只有我當了皇上,我才能保住我所珍愛的人,為了皇位,我失去太多,如果最後我連皇位都失去,我還剩什麼?”
冷風吹過,蘇綠芙往後踉蹌一步,勉強站穩,眼眸中蓄滿淚水,心臟揪疼,他從來沒告訴過她,原來她對他的意義如此重要。
隱約中,蘇綠芙明白一件事,她弄錯了一些事。
“政哥哥……”蘇綠芙喃喃出聲,聲音太細,被冷風吹散,鳳君政並未聽到。
蘇綠芙突然有一種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感覺,那種疼,只能隱藏,只能掩飾,無法表露。
“可你真的快樂嗎?”蘇綠芙問。
她能感覺到鳳君政的背影開始僵硬,蘇綠芙輕輕地走到他身邊,柔聲問,“既然你的芙兒會失望,你為什麼還要讓她失望?”
“下輩子,我會找到她,好好補償她。”鳳君政堅定地說。
蘇綠芙突然發了怒,“別說下輩子,這輩子都沒過完,你有什麼資格說下輩子?”
她的失態,驚醒了鳳君政,也驚醒她自己,鳳君政側頭看著她,蘇綠芙恨不得跳下城樓,避開這樣的尷尬,“蘇綠芙,你……”
“王爺,對不起,讓你見笑了。”
“你為什麼如此激動?”他探究地看著她。
蘇綠芙說道,“我……我只是覺得,這輩子沒有結束,誰知道會不會遇到變故,下輩子的承諾,我一個字都不信。”
鳳君政凝眉,為了避免他繼續詢問,她束手無策,蘇綠芙飛快地轉開話題,且是一個鳳君政無法忽略的話題,“王爺,如果你的芙兒沒死,你會帶著她遠走高飛嗎?”
“你說什麼?”鳳君政色變。
“如果你的芙兒沒死,你會帶著她遠走高飛嗎?”蘇綠芙一字一頓重複自己的問題,“或許,或許……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嗎?”
“不可能!”鳳君政迅速別過臉去,“我再怎麼自欺欺人也不會有這麼荒謬的美夢。”
蘇綠芙啞口無言。
從城牆回來後,鳳君政再也沒有來過怡寧宮,轉眼間,這一年過去了,宮中日子煩悶,沒什麼樂趣,蘇綠芙的心境沒有前段日子舒心。這段時間,她想了很多,鳳君政的話時常在她心裡盤旋不去,蘇綠芙有好幾次沉不住氣,想讓明珠去找他過來,坦白真相,卻又生生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