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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人是他的親生爹爹。
“芙兒,我知道你恨,我知道你這麼多年所受的苦,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可是,他是我爹爹,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殺他,你告訴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放過我爹?”楚景沐幾乎祈求地問蘇綠芙,第一次,如此低聲下氣,如此求著一個人對楚家的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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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綠芙一笑,悲哀至極,“王爺,你不知道我這麼多年承受了什麼,寂寞,仇恨,孤獨,折磨,我一夜一夜睡不著,瘋狂地想報仇,我強迫自己去忘記那一夜的痛苦,你絕對無法感受。”
這世上,沒有人能對別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哪怕是最親密的人也不例外,更何況,你我只是宿敵,什麼都不是,你如何感受我的痛苦。
“真的不能放過他嗎?”
“你叫我怎麼放過?他殺了我爹和姐姐,每天我都要喊著公公,你知道我是以什麼心情在面對他嗎?你又知道我是以什麼心情在面對你嗎?”蘇綠芙的目光如結了薄冰的湖水,被他狠狠一踩,瞬間支離破碎,嬌嫩的臉頰因憤怒而泛上淡淡的紅暈。
“芙兒……”他坐到她身邊,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心情因她的話起伏不已,為一句以什麼心情在面對你而雀躍,又為她深沉的恨而驚心,“這麼多年過去了,死去的人也不能復活,就算殺了我爹,大將軍也無法活過來,退一步海闊天空不好嗎?你背著仇恨一天,你就不會得到幸福,放開仇恨,放了自己,好不好?”
“王爺,你講得真好聽,不是你看著爹爹和姐姐死了,你當然可以說得這麼輕鬆。讓我顧及到你,你為我想過沒有,我本來就該去陪我爹爹,為了仇恨,讓自己像一縷幽魂在世間活著,你讓我放棄,為我想過嗎?很多事情不是你親身經歷過的,就不要講得這麼冠冕堂皇。”蘇綠芙甩開他的手,冷漠地別過目光。
楚景沐心一頓,難受極了,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本來想誘惑她愛上他,本來以為他的感情能讓她軟化,看來是高估了自己在她心裡的位置。
“芙兒,對你而言,世間沒有比復仇更重要的事嗎?”
愛能化解仇恨,只要心中有愛,什麼仇恨都能煙消雲散,他妻子的心中,可還有一分一毫的愛?
蘇綠芙心中緊繃的弦有點斷裂的痕跡,微微地疼著,直直地看進楚景沐的眼眸里,眼眶竟有點澀意,鼻頭也是一陣發酸,若能選擇,她會選擇背著仇恨過日子嗎?
“有!恢復我爹的名譽,我傾盡所有,賭上性命,也會讓我爹沉冤昭雪!”這就是比仇恨更重要的東西,她絕對不會讓她爹爹被後人辱罵,遺臭萬年,這都不是他應該承受的。
楚景沐徹底死了心,這是他們之間,除了死亡無法解開的心結,他頹廢地垂下眼眸,曾經的意氣風發,曾經在沙場上異軍突起的果斷和殺伐再也不見,被蘇綠芙的仇恨淹沒,痛苦沉淪。
“王爺,如果有一天,我殺了你爹,你會怎麼樣?”
會恨我嗎?
楚景沐堅硬的身子一震,蘇綠芙的話是他一直逃避的問題,如今被她問出,就像是他的心被她捏在手心裡,喉間也被她勒住。
“我不知道……不知道,芙兒,不要逼我!”他徒然閉上了眼眸,這是心中難忍的痛。
蘇綠芙苦笑,她知道他的答案了。
我累了,你知道,我恨,你也知道,可還有一樣東西你知道嗎?
她笑著,笑已經是她的習慣,她根本就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笑,也從來不在乎自己的笑容中的內容,她只知道,笑容是陽光下的產物,而沒有陽光的她,依然可以笑得這樣溫暖。
那是一種證明,她還活著的證明。
習慣是很可怕的東西,她習慣了楚景沐給予的關懷和寵愛,習慣他給予的溫暖和呵護,若有一天失去了,她會不會覺得遺憾?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以後,她所想的以後,從來只有仇恨,不曾有過幸福。
“我讓你很累,是嗎?”她笑著問。
他也笑了,憐惜地凝著她,“再累也沒有你累。”
蘇綠芙輕輕地起身,慢慢地渡到他身邊,坐在他腿上,“抱抱我,可以嗎?”
他的懷抱是她最眷戀的地方,溫暖到她不舍離開,明明知道一腳涉足流沙,卻不想抽出。楚景沐深深地看了她絕美的臉,眉目唇鼻,每一樣早就深深地印上他心頭,一旦心劃下痕跡,除了死亡,他要如何撫平。他情不自禁地圈著她嬌小的身子,頭也埋在她馨香的頸項間。這樣的動作,飽含了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所傾注的所有依戀。
“芙兒,你好溫暖!”楚景沐出聲嘆著。人如此的溫暖,心卻那樣的冰冷,芙兒,什麼時候你的心能溫暖呢?
她只是一笑,安心地靠在他的懷裡,王爺,你也很溫暖啊,只是,這個懷抱,並不屬於我,就算我再怎麼努力,將來有一天,我終究會失去,所以,一開始,我就強迫自己,不要眷戀。如此一來,將來失去之時,我也不會疼痛。
花廳暖香中,兩道孤獨的靈魂在彼此身上尋求溫暖,一個以為身暖心冷,卻不知道,冰冷的心已經慢慢在融化;一個以為身暖心暖,殊不知,溫暖的心也會變得冰冷。
晉王從未想過,曾有一天,榮王會登門拜訪,他收到管家稟報時,還以為聽錯了,知道飄雪中熟悉的身影才知道,這並不是幻聽。
雖說是兄弟,自幼卻不親近,同在宮中長大,卻是你爭我奪,童年時光和少年時光都在鬥爭中度過,他們血液里同樣的血液並不能讓他們感情和睦,反而是敵人,封王離宮後,更是不曾相見,晉王想,他們不會有聯手的一天,所以也不會有密談的一天,然而,世事難料。
政壇上,只有永恆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敵人。
一切皆是如此。
管家把榮王引進書房,晉王道,“送兩杯暖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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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本王坐不了多長時間。”榮王冷冷說道,晉王作罷,揮手讓管家出去,並讓人守著書房,任何人不許靠近。書房中,明珠泛光,折射出兩張俊朗的臉。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表情不明。
“我們合作吧!”榮王說道,危險地眯起眼睛,緩緩地說出自己的計劃,晉王微微挑眉,唇角慢慢地扯出一抹冷笑,待榮王說畢,他的臉色已覆蓋了一層寒冰。
“你覺得我會如你所願?”晉王負手而立,高大的身影在暖黃的光線下,瞬間有一種宛若天神的感覺,他本就俊逸無匹,在明珠的輝映下,更顯得風采照人,這樣反問的語氣,讓他有一種莫名的正氣,看得榮王一陣陣冷笑,人的外表真是蒙蔽旁人視線的東西,誰能想到這樣的晉王,手上沾滿鮮血。
榮王不緊不慢地說道,“皇兄難道不想得到楚王妃?”
晉王側眸,笑意譏諷,如利劍一樣射穿寒夜,隱約有一絲不屑,“你覺得本王會和你一樣,為了一名女人鬧得人盡皆知,失去自己的左膀右臂?”
榮王臉色大變,拳頭握緊,晉王的話揭開他心中的傷疤,然而,他眸中慢慢浮起一絲笑意,“皇兄,話說得冠名堂皇,可你看她的眼神,志在必得,你以為天天對著畫像看,楚王妃就會變成你的?”
晉王臉色越發平靜,“看來你府中的密探不錯,對本王府中的事情倒是了如指掌。”
“哪裡,哪裡,皇兄對小弟府上的事情,不是也了如指掌嗎?”榮王虛偽一笑,倒也不緊張,天底下,人人都懼怕晉王,唯獨他,並不怕。
晉王蹙眉,冷冷道了聲,“請回吧,你的提議本王不感興趣。”
若說兩個人是貓,榮王就是在玩捉老鼠時,並不會直接就把老鼠吞如腹中,而上含笑著玩弄、折磨,直至老鼠筋疲力盡。而晉王就是直截了當地吞了老鼠,直接,強悍,不留餘地。
榮王站起來,淡淡說道,“皇兄,你對我的計劃不感興趣,你對芙蓉血案也沒興趣嗎?說不定,你有會意外的發現。”
“什麼意思?”
“皇兄想知道真相,那就要看皇兄的誠意。”榮王一笑,行禮道,“夜深了,小弟就不打擾皇兄休息。”
榮王快走到門口時,晉王突然含住他,“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很簡單,我送你一人,你也得還我一人。你要活人,我要死人。”含笑地看著他臉上殘酷的笑意,榮王揚長而去,晉王一人站在書房,久久不語。
良久,他頓了頓,“來人,把穆風找來!”
雲宛芙站在冰冷的雪地里,走廊高掛的燈籠折射出朦朧的光線,陣風吹過,陰影也隨之掠過。忽明忽暗,她嬌嫩的臉上已經凍紅。狂風呼嘯而過,在她臉上劃下一道又一道冰冷的痕跡,細微的疼,不尖銳,卻很清晰。
沒人知道她的在想什麼,也沒人敢問她在想什麼,甚至連她的貼身婢女,只是遠遠地看著她瘦弱的身影,默默地垂淚。那道纖弱的身影站在風雪裡,卻站的那樣堅決和挺立。她知道,雲宛芙本身就很怕冷的,可如今卻經常站在風雪裡。曾經,每當下雪,她總是安安穩穩地藏在暖和的被窩裡。有時候夜實在太長,她就會看書,文文靜靜度過一個又一個的漫長寒夜,如今,陪伴她度過寒夜的,只有風雪。
春桃遠遠地站著,看著雪在她的頭髮上積得越來越厚,她知道她的孤獨和悲傷,也知道她內心的苦楚。雲宛芙的內心,已經和旁人隔了一個空間。聰穎的人,心中一旦有傷,很難癒合。一旦有恨,很難放下。
眼光一閃,春桃機靈地看見了步入庭院的榮王,聰穎地喊了聲,“奴婢給王爺請安!”
她知道榮王不喜歡見到雲宛芙了無生氣的模樣。這樣的喊聲能夠提醒雲宛芙,王爺回府了。榮王何嘗不知道春桃的心思,冷冷一笑,瞥了春桃一眼,夜光映出了他眸中的冷然。
“你說你能拿到證據,證據呢?”他問雲宛芙。
雲宛芙嘲諷一笑,不答反問,“為什麼要使計陷害她?”
“這不是你希望的嗎?本王還好奇你為何有此一問,本王是愛你,心疼你,才幫你解決你的痛苦。”榮王背著手,和她並排站著,笑看著眼前盛開的梅花,榮王是出了名的喜梅之人。王府中各個院落幾乎都種滿梅花。
雲宛芙勾起一抹冷意,他曾經對她死心塌地,如今還不是一樣棄如蔽履。愛從這個男人的口中說出,比天下最大的笑話更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