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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突然下起瓢潑大雨,她的視線和楚景沐之間隔了雨水,一切都變得朦朧不清,似是隔了千山萬水,這雨水同時也把蘇綠芙對楚景沐的歉疚變得模糊不清。
在楚景沐看來,這一眼更像是訣別。
“芙兒……”鳳君政低聲喊了她一聲,突然感覺到一股推力,蘇綠芙把他推下山崖,而她的手卻緊緊地擁抱著他的脖頸上,兩人墜落懸崖。
“不!”楚景沐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悲鳴,他的聲音被雷雨淹沒,只有轟隆的雷聲在懸崖上,盤旋不去。
他以為這輩子都是為了維護鳳君蔚的皇權而生,他自幼隱忍,機關算盡,哪怕深愛蘇綠芙,他也把她當成棋子算計,雖然不舍,卻不影響他的計劃。
然而……這一刻,楚景沐總算明白一件事,原來真的有一個人,比他的家國天下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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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變那一晚開始,連續下了兩天暴雨。
河水漲潮,寒風暴雨不斷,就如京中的形勢也像狂風暴雨,榮王軟禁皇上,把持朝中,北山懸崖上發生了什麼,仿佛成了禁忌,楚景沐閉門不出,日日沉醉。劉楓逼問之下,才知道蘇綠芙抱著鳳君政一起跳下懸崖,失去蹤跡,榮王當時派人下山尋問,卻尋不到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無名、冰月和奔月在秘密港灣守了兩天,卻不見人影,蘇綠芙和鳳君政放佛人間蒸發,當天晚上,無名和冰月、奔月商量之後,把蘇家一家大大小小帶到瑤光夫人的庭院,暫時封閉消息,說是蘇家一家老小大回江南探親。
楚景沐收到消息,只是一笑置之,繼續沉醉,醉得不省人事,無名奔月和冰月是蘇綠芙的心腹,忠心耿耿,他們這麼做,定然是考慮到蘇綠芙的立場,他們也怕萬一蘇綠芙活著,榮王利用蘇家的人逼蘇綠芙現身。
不得不說,無名和蘇綠芙一樣未雨綢繆,找不到鳳君政和蘇綠芙的屍體,榮王的確把主意打到蘇家人頭上,然而,等他帶兵去蘇家時,蘇家已人去樓空。
蘇家的生意被瑤光商行秘密接管。
京中,風聲鶴唳,宮變後兩日,榮王派出大量親隨尋找鳳君政和蘇綠芙的蹤影,劉楓也派人尋找蘇綠芙的蹤影,除了找人,榮王也一邊緊鑼密鼓地剷除異己。因楚景沐勢力過大,他暫且不敢動楚景沐,再加上楚景沐醉在家中,不理政事,他也懶得去管他,榮王把心思都放在找人和剷除異己上。
無名和奔月、冰月再也沒有回到王府中,肖樂多次想尋奔月無果,林龍又消失無蹤,楚王府也是一片愁雲慘澹,楚雲知道蘇綠芙就是劉芙若後,十分後悔為什麼沒對她好一些,為什麼會討厭她。難怪他總覺得蘇綠芙的眼神太明亮,又如箭,要把人都看穿。
原來他就是劉芙若。
楚景沐的消沉,他看在眼裡,十分心疼,他知道兒子喜歡蘇綠芙,已到無法自拔的地步,然而,楚雲說,“景沐,想想君蔚吧,榮王不知道把他關在哪兒,等皇上駕崩,君蔚也就沒命了,你若繼續這麼下去,日後我們楚家也會變成以前的劉家,你辛苦一輩子,終究是空忙一場。”
楚景沐並不應答,楚雲走出書房,讓他一個人好好想想,如今形勢嚴峻,比鳳君政在京中更為嚴峻。
楚景沐一抹臉上的淚痕,是啊,他不能消沉,不能醉死,鳳君蔚還等著他救,不能讓榮王當上皇上,否則,劉楓,劉悠若,楚家都會送命,恐怕最後他也會找到蘇家的人,蘇綠芙珍愛的一切都會沒有。
他輕敵已讓蘇綠芙送命,不能斷送蘇綠芙所珍愛的一切。
距離京城不到二十里有一座古老的小鎮,小鎮地方不大,人口不足兩百,靠近運河,以捕魚為生,略有些封閉,生活艱苦,算是自給自足一個小鎮。
雨下了兩天一夜,瓢潑大雨,運河漲水,逼近小鎮,人人自危,期盼這場大雨快點過去。
這一天夜裡,一名柔弱的女子拖著一名男人走近小鎮。受傷的男子躺在竹筏上,不省人事,竹筏上端綁著兩條粗繩,女子拉著粗繩,拖著男子一步步地走,一步一個腳印,走得十分辛苦,她的手心都被粗繩磨得全是血水,大雨把她的衣服,頭髮全部打濕,本是天香國色的臉此刻慘無血色,整個人也顯得狼狽不堪。
他們正是鳳君政和蘇綠芙。
他們墜崖時,鳳君政抱著蘇綠芙滾下山谷,利用手中的寶劍身體和懸崖的摩擦減小阻力,等他們快到山崖底下時,他們運氣實在好,又落在一片翠竹之上。本來阻力已小,翠竹又足夠輕柔,更大一部分減緩衝力,然而他們落下的地方凹凸不平,撞上了岩石,兩人都昏迷過去。
等蘇綠芙醒來,已是隔日中午,他們落在岩石狹fèng中,當時她聽到人聲,仿佛有人在尋找他們,蘇綠芙把昏迷不醒的鳳君政拖到岩石下,躲開了榮王的追緝。
鳳君政失血過多,一時昏迷不醒,因為利用自己的身體和懸崖摩擦,他的背部傷得嚴重,皆可見骨,十分恐怖,雨下得大,他們又要躲避榮王的人,蘇綠芙只能等他們走後,才扶著鳳君政離開。
她一介弱女子,要背著鳳君政無疑是痴人說夢,蘇綠芙利用竹子做了一個竹筏,就這麼拖著他走,她不能往京師走,不然是自投羅網。他們落下的地方是山體的另外一面,離秘密港灣有一天的形成,蘇綠芙當務之急是要找大夫治好鳳君政的傷,幸好她知道附近有一座小鎮。
蘇綠芙喜愛讀書,各種各樣的書籍都有涉獵,開闢秘密航線的時候她就看過地形,知道附近有哪些小鎮和村鎮,她選了最為封閉保守的一座小鎮。
她走得辛苦,直到晚上才走到小鎮。
鳳君政依然不省人事,蘇綠芙害怕至極,如今她什麼都不怕,就怕鳳君政有個三長兩短,哪怕墜崖,他也用生命在保護她,深怕她受一點撞擊,落地時也把她護在懷中,她沒什麼傷,他卻一身是傷。
蘇綠芙拍打著門板,求農舍的主人救命,一名婦人開了門,見是她拖著一名重傷男子,又是三更半夜,怕惹麻煩,作勢要關門。
“大嬸,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我們真的走投無路,他快死了……”蘇綠芙淚眼婆娑地看著開門的婦人,那人給她指了一個方向,告訴她小鎮上大夫的位置又關上了門。
蘇綠芙這輩子都沒這麼低聲下氣過,此刻卻全忍了,她跪在鳳君政身邊,柔聲道,“我會救你的,哪怕跪著求人,我也會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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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拖著鳳君政往前走,小鎮道路不平,蘇綠芙這兩天一夜全無進食,又餓又累,走了幾步又摔了一跤,身體一偏,竹筏也偏了,把鳳君政給甩出去。
“政哥哥……”蘇綠芙連滾帶爬地跪到他身邊,慌忙從泥濘中抱起他,鳳君政的身體已冰冷,蘇綠芙甚至不敢探他的鼻息,她知道耽擱不得,不管她多傷心難過,她都必須克制。
她把鳳君政放到竹筏上,又拉著他,沿途摔了數次才到大夫的家,蘇綠芙幾乎癱軟在地上,雨下得很大,雨水從她的髮鬢里流下,臉上也流淌著雨水,分不清是雨淚。
“大夫,救命,救命……”她拍打著門板,已有些有氣無力,所以並無什麼聲音,蘇綠芙用自己的頭去撞門板,不顧疼痛,終於,門開了。
又是一名女子開門,年紀不過三十上下,她見蘇綠芙跌趴在門口,鳳君政不知死活地躺在竹筏上,眉心一擰,蘇綠芙以為她要關門,不願意救人。
傲氣,骨氣全然不見,蘇綠芙什麼都顧不上,如果她救不活鳳君政,她要自尊做什麼?自尊能讓鳳君政活命嗎?
“夫人,求求你,救救……救救我家夫君。”蘇綠芙跪在門口台階上,淚流滿面地磕頭,一個接著一個,仿佛只要他們願意救鳳君政,她可以一直磕到死。
“夫君,你快出來看看。”女子往裡喊了一聲,慌忙扶起蘇綠芙。蘇綠芙仿佛知道得救了,心一松,昏倒在女子懷中。蘇綠芙體弱,兩天不曾進食,又擔驚受怕,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都受到極大的壓迫,她能強撐著帶鳳君政來小鎮,已是拼了自己最後一口氣,如今哪兒還能撐得住。
蘇綠芙發了高燒,昏迷一夜。翌日轉醒,頭昏目眩,她躺在一張簡單的床上,房間內家具簡單卻不簡陋,布置得十分清雅,窗台上有一盤月季花。
姿容艷麗的女子見蘇綠芙醒來,慌忙端來一碗白粥,一碗藥,蘇綠芙慌忙坐起來,因為起來得太急,一陣昏眩,女子坐過來扶著她,“你別慌忙,仔細身子。”
“政哥哥……他沒事吧?”蘇綠芙慌忙問,緊張地抓住女子的手。
女子笑說,“他的傷已經上了藥,幸好你送的及時,已沒什麼大礙,再過幾個時辰就能醒來,你先照顧自己的身子要緊。”
蘇綠芙鬆了一口氣,突然有一種崩潰的喜悅,怔然落淚,那女子溫柔地看著她,“你一定很愛你的夫君吧,昏迷中也一直叫著他的名字。”
“是啊!”蘇綠芙抹著自己的眼淚,一切都過去了,以後他們會幸福的,是嗎?“我好不容易才能和他在一起,我怕他不要我。”
“那就要好好把身體養好。”女子溫柔地笑說,蘇綠芙點頭把粥喝下,又把藥喝下,聽女子的話躺下來休息。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月季。”
蘇綠芙記住了,又沉沉睡過去,大夫的藥很見效,蘇綠芙一覺醒來,身上舒服多了,也不再覺得沉重,高燒退下,蘇綠芙下床,走出房間。
這是一家四合院,天已放晴,院子裡曬著糙藥和魚蝦,蘇綠芙看到月季端著糙藥出來,忙迎了上去幫她,月季笑著不讓她幫忙,“看你的手,我都不捨得讓你幹活。”
蘇綠芙的手白皙嫩滑,十指不沾陽春水,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手,正是因為這樣才會被粗繩磨得全是血水,若是她們,哪會那麼容易就磨得那麼厲害。
蘇綠芙看著自己包著紗布的手,無聲笑了笑,此時一名樣貌普通,看起來很溫和的男子走進來,臉上的笑意如暴雨後陽光,“你燒退了?”
蘇綠芙點頭,對大夫拜了拜,大夫拂手讓她別客氣,“救死扶傷是大夫該做的事情。”
蘇綠芙更是感激,她這輩子就沒做過什麼救死扶傷的事情,事不關己,她從來就漠不關心,相比於善良的他們,她十分愧疚,此刻她只想知道鳳君政的情況。
月季看出她的心思,指著她旁邊的一個房間,“去吧,他剛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