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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兒,對不起。”蘇綠芙被他護著,只來得及聽鳳君政說一聲,突然感覺腰上一緊,鳳君政抱著她一躍而下,把她緊緊地壓在地上。男子張開雙臂,密密麻麻地護著身下的女子,任由無數羽箭射入他的身體。
風聲遠去了,人聲遠去了,馬蹄聲也遠去了。
蘇綠芙腦海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著鮮血從鳳君政唇角溢出,只能怔怔地看著他帶著笑容,模糊地說一句什麼話,她聽不清,她的耳朵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是震驚地看著他嘴巴張合,鮮血不斷溢出。
仿佛無數鋼釘正直直地敲入她的腦中,劇烈地疼痛,把她的腦漿攪得一片模糊,仿佛腦骨斷裂,融合在血液中,有什麼東西在這一刻碎了。蘇綠芙呼吸困難,瞳眸睜到極致,一隻無名的手掐住她的心臟,發出惡魔的笑容,把她的心臟捏碎,四分五裂。鳳君政高大的身子伏在她身上,哪怕是死亡,他也選擇一個保護她的姿態,不讓她受到一點疼痛。
蘇綠芙的世界,這一刻完全傾塌。
楚景沐和劉楓的軍隊趕到,兩支隊伍在山谷展開激戰,榮王帶人來尋鳳君政和蘇綠芙,人數不多,楚景沐和劉楓的人數是他的好幾倍,從數量上完全壓倒榮王。血戰一個時辰,榮王敗象已露,他不敢相信,有鳳君蔚這張王牌,楚景沐竟然敢和他作對。然而,事實擺在眼前。
山谷下,亂箭四射,屍體如山,鮮血染紅整個山谷,榮王見勢不妙,調轉馬頭想走。
劉楓見榮王要逃走,長槍一指,挑斷榮王坐騎雙腿,榮王狼狽從馬上滾下來,有幾名士兵過去按住要掙扎的榮王,捆綁成一團。
榮王大怒,“楚景沐,你不怕我殺了鳳君蔚嗎?”
楚景沐眼色冰冷,如一把利刃,仿佛要射穿榮王的身體,“你以為,沒把握,我會和你對抗嗎?”
劉楓已策馬奔向山谷下,楚景沐讓肖樂看著榮王,緊隨著劉楓而下,亂箭或插,或橫,遍布山谷,晉王身上插滿十幾隻羽箭,劉楓恐懼得不敢走近,看情況也知道,鳳君政必死無疑,被他壓在身下的芙兒呢?
楚景沐心也一涼,迅速下馬,兩人奔過去,搬開鳳君政,劉楓一探蘇綠芙鼻息,不禁一喜,竟然還活著,且她身上一處傷口都沒有。鳳君政已無氣息,身體僵硬,楚景沐對這情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和鳳君政鬥了一輩子,沒想到卻同時愛上一個女人,為了一個女人,鳳君政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所有射來的羽箭,萬箭穿心。蘇綠芙卻絲毫無損,在這樣的情況下,簡直就是奇蹟。
若是易地而處,他能做得到鳳君政的決斷嗎?
“芙兒,醒一醒,哥哥帶你回家。”劉楓拍著蘇綠芙的臉,蘇綠芙悠悠醒來,見了劉楓,先是一怔,轉而想到鳳君政,腦海一片空白。
“芙兒……”楚景沐喊了一聲,蘇綠芙仿佛沒有聽見,她的目光慢慢地移到地上的鳳君政身上,那人身上都是箭,蘇綠芙推開擋在她身前的楚景沐,爬到鳳君政身邊。
她已失去所有的力氣,四肢發軟,她伸出手,卻不知道該怎麼擁抱他,不管以什麼姿勢擁抱,她都會觸到他身上的箭,蘇綠芙顫抖著雙手,眼淚簇簇而下,鳳君政的唇角含著一抹笑意,看起來很滿足,蘇綠芙眼前一陣發黑,險些又昏過去。
“你騙我,你又騙我……”蘇綠芙徹底崩潰了,突然又笑起來,一邊笑著,眼淚卻不斷地流,劉楓和楚景沐在一旁看得十分心疼。
“不是說好一起走嗎?為什麼要留下我,政哥哥,我最討厭人騙我,你知道……我最討厭有人騙我。”蘇綠芙哭得心臟都要出來。
她如瘋了一般,伸手去撫摸鳳君政唇角的笑意,“政哥哥,我原諒你了。”
她知道,他一直想聽她說這句話,只是她一直不想說,雖然心中早就原諒,她覺得太快告訴他,一定會讓他得意,所以她故意不說,若早知道今日,這句話她不會欠著。
為什麼他沒有親耳聽到。
蘇綠芙突然拿過一旁橫著的羽箭,用力插向自己的心口,楚景沐一直注意到情緒不對的她,在察覺到她要做什麼時,一把敲暈蘇綠芙。
“芙兒……”楚景沐抱著她,艱澀地喊著她的名字。如此決絕的蘇綠芙,正如她當初執意復仇,誰都不能抵擋,她若有了求死的心,誰能夠阻攔她去找鳳君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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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之內,已是大變。
鳳君蔚被軟禁在榮王別院,被楚景沐的人找到,平安送到宮裡,強撐著一口氣的皇帝十分欣慰,他總算可以現實當年的諾言,給了他最愛的女人孩子,他認為最好的一切。
皇帝以謀反之命把榮王送進天牢。韓貴妃就沒這麼好運,鳳君政兵敗後,韓氏望族勢力瓦解,已被榮王像砍瓜切菜一樣處理得差不多,鳳君蔚清理後患,並不費什麼功夫,韓貴妃被賜予一條白綾,自盡宮中。謀逆之妃不能入皇家皇陵,聽說火化之後,四皇子把她的骨灰仍到冰冷的護城河外——挫骨揚灰。
鳳君蔚有楚景沐和劉楓相助,順利地平定京中騷亂,先帝幾個孩子,個個出挑,沒想到為了這張龍椅費盡心思,用盡手段,最後成全了在冷宮十多年的鳳君蔚,朝中百官皆想,鳳君蔚是最幸運的皇子。
兩王相爭時紛紛離京的老臣也漸漸回歸,朝中井然有序,一切都如楚景沐當初預期。
唯獨漏算了感情。
京中洋溢一片生機,王府卻了無生氣。
王府西廂,蘇綠芙已經昏睡整整5天,宮廷御醫走一個又來一個。個個都說,蘇綠芙並沒有傷及筋骨,只是一時氣血不順,然而,她昏迷如此之久,他們尋不出理由。
楚景沐日漸一日的深沉臉色,來診的御醫提心弔膽,他是出了名的冷麵王爺,又是沙場殺人不眨眼的魔鬼,誰都看得出日漸陰鷙的眼眸中,耐性正一點一滴地被消耗。明明是一張溫潤如風,俊逸瀟灑的臉,卻給他們一股沉重的壓迫,沉得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如對著一個嗜血的魔鬼。
西廂之中,人退盡,徒留楚景沐一人在靜默地環視著。
桌上,是蘇綠芙的銅鏡,清晰地映出他曾懷念的眼眸,她喜歡用慣的玉梳,靜靜地躺在梳妝鏡前。軟席上有案幾,幾本帳本安安靜靜地躺著上頭,他似乎看到她淺笑盈盈地翻著書頁。
屋內熏著香,暖意絲絲,卻一點也不悶。窗台上的花瓶里,斜插若一支新鮮剪下的春花,盛開的花朵旁,點綴著幾顆清潤的水珠。
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她回來了!
楚景沐緩緩地掀開珠簾,步入內室,柔軟的大床上,蘇綠芙散開了一頭如瀑布般的長髮,斜斜地鋪滿枕頭。臉色蒼白如紙,平時明媚流轉的眼眸緊閉著,長而彎的睫毛安靜地翹著,遮去了時間萬千顏色。
白與黑的強烈對比,是觸目驚心的極致美感。
楚景沐粗超的手輕柔地摩挲著她細緻蒼白的臉頰,沙啞地喚著,“芙兒……終於回來了!”
明知她聽不見還是一遍又一遍的喚著,“回來就好……”
猶記得懸崖那心膽俱裂的一幕,他怕是一生也承受不起這種恐懼,如同張著血盆大嘴的魔鬼,吞了四季顏色,埋葬了他所有的恐慌。
他知道,她的人回來,她的心卻沒有回來,他心中明白,蘇綠芙的心已遠他而去,曾經他是有機會擁有這顆心,是他自己為了私慾葬送。
如今落得這樣的結局,是他活該。
他不怨,只希望蘇綠芙找到活下去的希望,找到活下去的動力,他只要蘇綠芙好好活著,願意讓他照顧,如此便好。
若是早一點明白,她有多重要,該多好。
或許這樣,他就不會失去她。
心憐,心疼,後悔,已經不足以說清他現在的心情,從來沒有這麼憎恨過自己。
楚景沐走出房間,抬眸環顧西廂庭院,一股哀傷襲上心頭,沒有冬天的梅花芳香,荷池綠水蕩漾,飄著零零碎碎的浮萍,孤獨而淒涼,夏日暖陽高照,他卻感不到一絲暖意。
去年皇宮,他說,等到明天春分之際在府中種你最愛的芙蓉,可否?
如今,春分已過,夏日已來,西廂還是冷冷清清,和蘇綠芙的內心一樣,冰冷而孤獨,她的春天在哪裡?何時才是他們的春天?
鳳君政是她的春天吧,她願意為鳳君政陪葬,由此可以看出,她多愛那個男人,若是她醒來,找不到活下去的希望,是不是又要隨鳳君政而去?
或許,劉楓和劉悠若能讓她對這個世界產生眷戀。
緊握的拳緊了又松,鬆了又緊,楚景沐深沉如海的眼眸中是化不開的憂愁和失落。
為了朝廷,他放棄過她一次,痛徹心扉,給了他一個血淋淋的教訓。這一次,不管為了什麼,都不能放,絕對不能放開自己的手。
這場宮變,也是一些人心中永遠的傷口。就算好了,也像是風濕病,在陽光下毫無大礙,一旦到了陰天下雨,就會隱隱作痛。
翔雲殿中,兩名男子靜靜地坐著,俊逸容顏中帶著靜謐的沉思,正堂中安靜得只能聽見庭院中沙沙的樹葉搖曳聲,宮女太監都遠離殿門,靜謐地站著。
“皇上沒有鬆口麼?”楚景沐沉聲道。
四皇子冷冷一哼,唇角譏諷,“應該是我這個孝子的形象裝得不是很成功。”
“畢竟是老jian巨猾,在皇位上坐了這麼多年。經歷了這場宮變,恐怕心亦死了一半,有所防備就人之常情。”
“每天看見他,我就想起母妃慘死的模樣,他是罪魁禍首,天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才沒有要了他的命。”純淨的眼眸中投射出和氣質不符的霸氣和恨意,冷冷地交織在眼眸深處
父子、人倫、親情,在這個皇宮中只顯得更加諷刺,在這裡談論這些無疑就是一個大笑話。父子又如何?他從小最想殺的人就是他。
“寧妃……”楚景沐也嘆了口氣,想起那段悲苦的往事,眼眸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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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也勾起你的傷心事。”四皇子一改剛剛狠厲的表情,看著面色悲澀的楚景沐,內疚起來。
“兄弟兩,說什麼對不起。”他捧起桌上的茶,喝了口,笑容藏了一切回憶和懷念。
楚景沐和鳳君蔚是同年表兄弟,寧妃和楚王妃是一對雙生姐妹花,她們都出身名門,是寵極一時的孟家小姐,可命運卻不盡相同。一個是從小是嬌生慣養的官家小姐,一個是清冷門庭的小家碧玉。
因為出生時,相命的說楚王妃命帶克星,會旺夫,但是會克父母兄妹。所以從小她就被送給人,但是姐妹兩的命運卻緊緊連在一起。一個入宮,寵冠後宮,一個嫁入楚王府,幸福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