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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小娘子不喜歡玩的?
就是欣榮長公主聽著也高興,朗聲同
行昭展眉笑開,將一抬頭便看見二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依次走進來。二皇子周恪筆直挺拔,發束玉冠,劍眉星目的男兒漢卻善穿寶藍這樣鮮亮的顏色。四皇子周憬膚容白皙,一雙鳳眼挑得老高,神情怯怯地,一拐一拐跟在二皇子身後。
再隔幾步就是著一件象牙白的袍子,除卻衣擺處繡著的那抹淺青色的竹節紋路和拿來束髮的一根白玉簪,全身上下再無他物的六皇子周慎。單手接過前頭宮人撩開的帘子,示意跟在後頭的歡宜先走,而後便三步並作兩步地跟上了前面的步子。
二皇子打頭。先給欣榮長公主深作了個揖笑著唱福,將平身,便同行昭笑起來:“…一猜你就在裡間陪著九姑姑,外頭母后和幾個娘娘零零碎碎念叨的東西,哪裡會有小娘子願意聽的啊…”
“分明幾位娘娘嫌棄臣女蠢鈍幼稚。貴人們念叨的。臣女哪裡聽得懂!”
笑著同二皇子打著花腔,見過二皇子幾面。便愈加覺得這樣的少年郎莫說在皇家,連在公卿貴家都是獨樹一幟難得的純良率直。
行昭捂著嘴笑眯了眼,又轉身同四皇子、六皇子屈膝行禮,口裡唱著:“臣女請四皇子安,請六皇子安…”
“起來吧。”語聲沙沙的,卻也能聽見其中的平和清朗,四皇子沒出聲,這是六皇子開的腔。
行昭從善如流,起了身便退到欣榮長公主身後去,又是一福身,算是告罪:“…說了要陪著皇后娘娘用午膳的…”
這是在推脫不跟著一道去春溶塢。
歡宜趕忙插口:“皇后娘娘也讓你跟著一道去!今兒個日頭這樣好,咱們能泛舟到湖心島去,透過鏡面模樣的太液池能瞧見東六宮與西六宮的模樣,還能瞧見長得層層疊疊的樟木林,一湊近還能聞到香味…”
欣榮笑著將行昭拉過來,小娘子心裡想著什麼她那還能不知道,見慣了或明或暗耍盡手段往皇家子弟跟前湊的小娘子,越發覺得行昭這樣知進退曉禮儀難得。
“小娘子嘛,就該四處走走。連通家之好都沒太避諱七歲不同席的規矩,這三個小子都能算作是姑表兄弟,又有我這麼個長輩在場,一道去玩玩,正好讓你心裡痛快點…”
方皇后是想讓自己也跟著出去玩鬧一番,然後開開心心歡歡喜喜起來吧?
行昭心頭一酸,母親沒給她的,方皇后全部都給了她,為她想為她做為她算計,什麼都為她想到了。
歡宜親親熱熱地來牽過行昭的手,暖光灑在溫婉嫻靜的面龐上,面上細細密密的一層細絨像被擦上了一層金色的光,領著行昭往外頭走去,嘴裡直念著:“咱們午膳就在湖心島上用,邊喝著惠州水煮的龍井茶,邊吃魚膾,快活著呢!”
行昭仰著臉笑著點頭。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太液池走,分了兩條黒木輕舟坐人,縱然是欣榮嘴裡說著不避諱,到底還是分三個小郎君坐前頭那條船,歡宜、行昭和欣榮坐後面的船。
每條船上都跟著幾個身強體壯的婆子,掌舵的掌舵,搖槳的搖槳,別的都縮在角落裡頭不開腔不答話,時時看著這頭,就怕有意外發生。身後還跟了一條官綠小船,隔得不近不遠,行昭暗忖,皇帝的三個兒子可都在這上頭,等於是大周的全部身家了,謹慎排場更好,若有個什麼意外,今兒個跟著的幾個人連著欣榮,連著她,也都別想活了。
出也出來了,左右這些時日過得心裡頭委屈,行昭便徹底放鬆下來,輕笑著同欣榮與歡宜說著話兒,從“宮裡頭的胭脂鴨脯好吃還是翡翠白玉羹更好吃”到“襦裙上是繡桃杏好看,還是一片素色繡暗紋更好看”,東拉西扯地,伴著清風綏綏又有梨園子弟在宮牆那頭幽幽地吹起了竹笛,行昭一顆心放鬆下來,偶然抬頭便兀地看見六皇子佝下身為四皇子擦乾淨落在船舷上的幾滴水珠——連皇家都能兄友弟恭,侯門卻不得清淨,實在可笑之極。
六皇子一抬頭,正好看見小娘子微張了嘴,面色光潤地瞧著這頭,眼神亮極了,像一支還含著苞的挺得筆直的玉蘭花。不,如今小小的嬌嬌俏俏的人更像開在富貴人家的西府海棠…
六皇子下意識地將手往袖裡縮了縮,摸到了一封封著青泥印兒的信箋,頓感喉頭苦澀,忙移開了眼,望向別處。
行昭不禁愕然,耳邊卻正有欣榮長公主的柔聲軟語“過會兒的魚膾讓明師傅來切,他刀工是膳房最好的,切得像澄心堂紙那樣薄薄一層,手拿起來瞧,能看見後頭的物與景兒…”
六皇子這樣個性的人,穩沉冷靜又擅言,活脫脫又是個賀琰和黃沛。
行昭無意去揣測六皇子的言行,便笑著轉過頭來,繼續與欣榮笑說話兒:“這樣薄!怕是筷子一夾,魚肉便碎了吧?那哪兒還能吃下去啊…”
“這就是明師傅的得意之處了!魚肉不僅能夠夾起來,還能沾了醬,然後還能放進嘴裡嚼,一嚼便是魚肉的清甜味道還摻了些其他輕微的味道,好吃得很!”
欣榮瞪圓了眼睛,提高了聲量說話,卻見前頭二皇子立起身來要去划槳,嚇得連忙高喊了起來:“老二!快坐下!掉下去了可不是好玩的!”
二皇子登時興味索然,搖搖晃晃地又蹲下身子來,卻與六皇子咬耳朵:“果真是孔聖人說的話兒對,唯小人和女子難養也…”
明明是在說著悄悄話兒,卻大聲得讓兩個船上的人都聽見了,欣榮大聲笑著喊:“咬耳朵都不會,可真真兒是讓人著急呢!”
眾人隨著笑出了聲。
正近晌午,湖畔有碧波青柳,南北小饒通,食過午膳,歡宜便拉著行昭穿過樟木林,將擋在眼前的那支礙眼的枝椏拉下,細聲細氣地指著遠處的玉樓飛檐告訴行昭:“…你瞧,重華宮看起來像個太極圖,可未央宮像個福字兒,所以未央宮是歷代寵妃住的地方…”
行昭探頭向外看,連連點頭。
歡宜又拉著行昭要換個地方瞧,一轉身卻見著六皇子立在身後,行昭嚇一大跳,斂了神色又唱了個禮。
“大姐您去瞧瞧四哥吧,中午非得要喝梨花釀,如今醉了拉著二哥不肯撒手…”
六皇子素來平和的語氣裡帶了些急切,歡宜對這個胞弟素有忍讓和寬縱,眉眼輕笑地帶著調侃望了望他,也不揭穿,便先讓行昭一個人留在這兒,舉步往那處走去。
行昭連忙跟上去,卻被六皇子在身後一聲壓抑而急促的低語纏住了手腳。
“溫陽縣主,慎有急事要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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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正文 第九十七章 踟躕(下)
行昭一轉身,便看見了一個身形頎長,神容焦灼的少年單手拂開擋在眼前的窄長香樟樹葉子,有光透漏過如層幛般細密的香樟葉,在少年的臉上或明或暗地投下了斑駁點光。
六皇子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郎君,清癯秀雅,眉頭緊蹙,卻讓一雙眼睛亮得像浩瀚天際里熠熠生輝的星辰,可行止之間又像山野晌午時分淅淅瀝瀝落下的帶了些迷濛的一場煙雨。
若說二皇子像是個瀟灑倜儻的俠士,那麼六皇子就是一個執扇寡言的文人。
行昭心嘆一聲,拋開先入為主的偏見,不得不承認六皇子實在是一個相貌出眾的少年。
可世間多的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好皮囊。
賀琰不也是個定京城裡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嗎?
行昭輕笑一聲,微不可見地往有光的地方動了動,垂下眼瞼,邊十足恭敬地福了身,邊輕聲緩道:“不知六皇子喚臣女所為何事?”
六皇子感覺自己袖中的那封信像有千鈞,又像有火在燒,燒得滾燙滾燙的,還會發出茲茲的聲響來駭人,終覺不妥,半道改了心意,話到嘴裡又轉了一個彎兒。
“…慎只是想同溫陽縣主說,方將軍,哦,也就是你舅舅是一個極英武又文韜武略的人。他平了苗安之亂,穩固了平西關,西北的兒郎不認提督,只認得大將軍…這些都是方將軍的功績。方將軍以血肉之軀保家衛國,於大周,方將軍就是再世的衛青,不,是岳飛…”
少年的聲音沙沙的,從一開始的猶豫和不確定,越說越柔和。分明帶了些安撫的神色。
話到最後,六皇子不自在地輕咳一聲,轉頭避開了行昭的眼神,露出來的耳根子卻紅紅的。
六皇子在賀琰面前都能侃侃而談,能幫二皇子解圍和救場,如今說著話卻結結巴巴,語無倫次。這行昭越聽越糊塗,聽到後來不禁心驚肉跳起來,岳飛可沒有好下場!
忙仰起臉,緊張地看了看比她高了半個頭的六皇子。糙糙地蹲了蹲身子,神情感激地迎合著:“臣女謝過六皇子誇讚…”
腦子裡卻飛快地轉個不停,方家的探子在西北老林每隔半旬就遞個信兒回來。也沒聽說西北又出了什麼么蛾子啊…六皇子最近才領了命去戶部當差,就算接觸到了前方戰事,也只能對一對錢糧帳冊,上哪裡去接觸到更深的東西?莫名其妙地提及舅舅,就像那回莫名其妙地送了盒膏藥來…
行昭摸不清頭腦了。再迅速抬頭覷了覷六皇子紅通通的臉,瞧不出什麼喜怒來,舅舅是方家的希望,是雪恥還是將背上沉重的看不見的謠言枷鎖過活,就看舅舅要怎麼回來了!
她與方皇后有這個力氣對付應邑,可能將胳膊伸得這麼長去對付權勢煊赫的臨安侯嗎?
像三伏天被冰水一激。行昭感覺心裡頭沁涼得憋著慌,探出半個身子,神色如常卻慢了語速問:“六皇子可是在朝堂上聽著了什麼風聲?按理說這並不是臣女應當過問的。可正如您說的,方將軍也是臣女的舅舅,是皇后娘娘的親哥哥。早些說,能讓我們都有個準備不是…”
她以為方祈戰死沙場了!
六皇子手在袖裡緊緊攥著那封信,指節發白。這封信讓他夜不能眠,日不能食。
沉下心來細細一想。從信的出處再到藏匿的地方,其間破綻百出,他是一個字也不信,卻也能想像得到這封信在朝堂上引起的軒然大波。當他將這封信一目十行看完時,頭一個在腦海中浮現的竟然是那個左面頰還有著一點淡淡粉疤的小娘子,眼神極亮卻不會刺傷誰,安靜卻不會讓人尷尬,別人說什麼都能笑著接下去,對金枝玉葉的歡宜是這樣,對在鳳儀殿當差的那個小宮娥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