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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悶聲點點頭,陡然發現就算重來一世,世上比她聰明心細的人都多得多。
小娘子終是沒忍住,常常嘆出一口氣兒,斂眸輕聲問:“你與四皇子…那日都說了些什麼…”
六皇子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骨節分明,再慢慢鬆開,油紙傘便隨之往下頓了頓。
“說了很多。有說小時候,他跛腳的時候,下人們都背地裡笑他,他失了母妃,上茶也不給他上溫茶,要麼燙得嘴都要起泡兒,要麼涼得冬天喝下去就要鬧肚子,父皇自然不知道,是二哥一手拿著馬鞭,一手拿著劍,衝到四哥屋子裡當場狠狠打了一個小內侍幾鞭子過後,情況才變得好了起來…也說了他住進德妃娘娘宮裡後的場景,四哥有腿疾,德妃娘娘卻還是讓四哥每日都扎馬步,打沙包,四哥吃不住,便去找二哥哭,兩兄弟又在王嬪那裡住了好些時日,父皇下了令後,二哥才又回到德妃宮中去的…”
六皇子抬頭望了望傘沿邊的那抹天,輕輕闔了闔眼,再慢慢張開,動了動嘴唇,繼續輕聲緩語道:“是說了很多…四哥說的時候有哭有笑,可更多的是一種安於天命的知足…”
六皇子明明是很淡的口氣,卻讓行昭聽出了酸澀。
知足?
真的知足了嗎?
喜歡一個人會僅僅只是知足嗎?
若是當真知足了…又怎麼會有段小衣這檔子事兒呢?
行昭嘴裡乾澀,以她的立場,她不知道該怎樣接話,才兩不相傷。
六皇子說這番話的神情溫和極了,讓她無端有了一種踏實感,一個堅持公道,卻仍舊願意維護兄弟的人,就算理性與冷靜,他的心裡到底還是會因為各式各樣的情意變得柔軟而貼心的吧?
兩個人並肩執傘,沿著紅牆綠瓦,緩緩前行。
雪落在傘上,再順著傘沿劃落下來,行昭的眼神便順著雪落下,最後定在了腳尖三寸之外的青石板宮磚之上。
“阿嫵覺得…這件事沒有這樣簡單…”行昭眼神未動,輕聲出言。
六皇子便順著話兒,輕“哦”了一聲。
行昭仰臉,靜靜地看著六皇子沉靜的側面,笑一笑:“冷靜下來,細想一想,段小衣的身世來歷,四皇子怎麼會突然選在那一天去戲台後邊兒,給瀟娘指路的那個宮人是誰,段小衣那天的言行根本就是在存心激怒我,他們不該息事寧人嗎?四皇子個性軟綿,段小衣能在四皇子跟前得寵,說話行止也不像是個蠢人,為什麼會選擇以那樣的方式扣下瀟娘,再激怒我?難不成他存心是想將事情鬧大,最後不好收場?若功成,誰會受益頗多?”
六皇子停下步子,眼神回暖,亦是靜靜地看著小娘子。
行昭倉皇之下,將眼神匆匆移開,加快聲調接其後話:“一條線引起的許多支點,四皇子只是一個身有殘疾的無足輕重的皇子,誰也不會下這麼重的力氣去構陷他,可若說是劍指二皇子,未免力度又有些太弱了——這一番活動根本不會對二皇子造成傷害…”
行昭一道說一道邁開了步子。
明明半炷香功夫就能走完的路,他們都快走了一炷香的辰光了…
最奇怪的是,歡宜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六皇子緊跟其後,想了想,正準備開口,再抬頭卻發現鳳儀殿的金檐走壁在煙霧迷濛中顯得富貴堂皇,話到嘴邊頓了一頓,輕彎了彎腰,壓低聲音輕喚一句:“阿嫵…”
行昭抬頭,卻出乎意料之外地撞進了六皇子的眼眸里,愣了半刻鐘,才聽見了六皇子的後話。
“阿嫵,看北邊兒。”
行昭心頭一滯,壓了壓慌張的情緒,以一種極其鎮定的方式——徹底轉了身,往北邊望去。
雪霧蜿蜒的皇城最北面,隱隱約約有一縷裊裊而升起的煙霧,青雲直上。
行昭不可置信地往前傾了傾,心裡模模糊糊有了答案,卻聞六皇子輕聲長嘆,緩聲緩氣之後言。
“北苑裡死的宮人數不勝數,或是糙席一卷扔到了斜煙巷,或是收了別人錢財,便買一口薄木棺材糙糙埋在皇城郊外,若是上頭有吩咐的…便拿一把火…把那人燒成一抔灰…”
行昭神色半分未動,卻以沉默無言的姿態,安靜地看著那縷隱約可見的煙霧。
好像在看一個,可憐的可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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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奏慢慢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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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長里短,瑣碎生活小事。
正文 第一百六八章 年末(下)
正殿裡暖香芬馥,方皇后於上首之位,陸淑妃坐於左下首,方祈之妻刑氏坐於右下首,刑氏口舌慡快,神色極亮地從城南的珍寶閣說到城北的絲鍛坊,“…往前在西北,人們穿棉麻的多,穿綢緞的少,大抵是因為西北風沙大,好容易攢錢買了件兒好衣裳,穿出去一天兒再回來,就能變得灰撲撲的,心疼,肉更疼…”
刑氏眼風望了望門廊,便扭身笑著朝行昭招手,眼神卻望向方皇后:“天兒涼,小娘子還穿這麼點兒,也不加件大氅在身上,仔細像你大表姐似的,吹了風著了涼…”
大表姐就是瀟娘。
“年紀輕輕總以為自個兒繃得住!”方皇后笑著接話兒,指了指立在行昭身邊的六皇子:“老六不也是,孩子大了,便有了自己主意了,淑妃是愁得不得了…”
三個女人一齣戲,總冷不了場,圍著火苗低竄的地龍,暖光之下,相互之間話兒也說得熱絡極了。
行昭心緒不太好,可眼見著方皇后與刑氏都是一派風光霽月的模樣,長呼一口氣兒,強壓著將心沉了沉。
歡宜恰好掐著用午膳的點兒回來的,親親熱熱地挨著行昭坐,細聲細氣說話兒:“…常先生見我返回去取書,真是一張臉都笑開了花兒,直說‘還是教遊學,小娘子們有點興趣,若擱在教聖人教誨的時候,你們是恨不得將書給撕了,此生不復相見’…”
歡宜分明是為自個兒半道拋下他們不動聲色在做開脫。
行昭便捂著嘴笑,東拉西扯地接著話兒。
用完膳,淑妃知趣地便帶著一雙兒女告了惱,方皇后讓行昭去送,淑妃領著歡宜走在前頭不曉得在說些什麼。
行昭與六皇子便落在了後面。
一道長長的宮廊都快走完了。六皇子才低聲開了腔:“是不會對二哥造成傷害,可若當日方娘子身邊的小丫頭沒來向你求救,這件事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阿嫵以為誰受到的傷害最大,誰獲得的利益將最為豐厚?”
行昭眼神一閃,緊接其後便聽見了淑妃溫溫柔柔的一句話,“阿嫵快回去,外頭天涼。快過年了,我給你繡了個香囊包,下回來重華宮取。”
行昭趕緊屈膝謝禮。
等淑妃和歡宜上了轎攆。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東邊兒去,六皇子一個人跟在轎攆旁走得不急不緩,藏青的顏色走在雪色迷霧中。像遠山新雨後的竹影。
行昭在原地踟躕了幾下,終是咬了咬唇,輕提裙裾小跑追了上去,和六皇子壓低聲音,碎碎磨磨說了番話兒。又提著裙裾向淑妃再行了個安,便折身匆匆往鳳儀殿走。
這回輪到六皇子愣了愣,小娘子的聲音壓得低低的,甜得像街邊巷口彈花糖的聲兒…
“…您是弟弟,四皇子是哥哥,您當日卻以強硬姿態彈壓下了此事。由古至今。帝王多疑,就怕聖上盛怒之後,回過神來便琢磨起了您的不對。鋒芒而露縱能得一時之快。蓄力待發卻能安長久之力,您在宮裡埋下的暗樁和伏筆,手下掌握住的實力和人手,因此事全浮上水面,阿嫵還欠您一句謝謝…”
人生最快樂的事兒。是當自己的好意付出被人看到、接受和感激。
嗯…要是能有反饋就更好了,他一定來者不拒…
行昭後頭的話兒。六皇子沒太聽清了,因為他素來清明冷靜的腦子好像在一瞬間就發了懵,渾身發熱,一路從鳳儀殿僵回了重華宮。
歡宜便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嘴裡笑著小聲和淑妃說故事:“從前啊,有支小青梅還是個小花苞,沒開花兒,長在枝頭上粉嫩粉嫩的…”
六皇子面上發燙,隨手扯了樁事兒便給陸淑妃告辭行了安,神色鎮定極了,心裡頭卻像三月的初春。
剎那間百花齊放。
這廂六皇子周慎樂得像朵花兒,那廂的鳳儀殿內間卻靜寂得不堪重負。
方皇后招待外命婦都在正殿,以示莊重,如今卻將刑氏領進了內室,讓蔣明英守在門廊里,薑黃的暖罩嚴嚴實實地蓋在內間裡,六扇琉璃窗前都罩上了暗紋雲絲幔布,只留了條fèng兒,便有瑩然的雪光透了進來。
淑妃一走,刑氏的好神色便斂了斂,手疊在膝間,身子向外探了一探:“…這些時日,阿祈在家不敢輕舉妄動,安國公家亭姐兒的下場,誰能忘記?瀟娘和阿嫵,如今的處境和亭姐兒何其相似,阿祈心裡頭悶了一口氣兒,性子上來了便有些不管不顧了,在朝堂上默了幾次,也沒見皇上的旨意,又接到您的召見,這才心裡放落了些。”
行昭被允在旁端茶送水,刑氏見方皇后不避她,眸光中含了幾分暖意,便接著說:“我心裡頭也明白,要是瀟娘和阿嫵被擺在了明面上,這事兒就沒個善了的結果了,如今的狀況總還算能回寰…”
行昭心頭默了默,她的心緒不好,也是因為這事兒。
按照皇帝的一貫作風,處死段小衣,毒啞樂伎苑,卻獨獨放過撞破此事的瀟娘和她?
她心裡很清楚,這不可能。
事有因果輪迴,無意對亭姐兒造的孽,如今投到了自個兒和自個兒家人的身上了,能不能算是贖罪?
“只要聖旨一日沒下,事情就還有回寰之地。”方皇后聲音放得平和極了,讓人無端心安:“安國公石家頹了幾代人,皇帝行事無需顧忌。可方家不一樣,只要哥哥在一天,西北方家在一天,方氏嫡女就不可能為人妾室。就算是聖旨下了,也還有翻盤的機會,嫂嫂千萬不要自亂陣腳。”
方皇后與行昭不一樣。
想的角度不一樣,深度也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