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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婼是聽見了她和賀行曉的談話吧?

    敢作就要敢當,既然問心無愧,也沒必要半遮半掩。

    行昭輕抬眼瞼,“陳娘子的嗜好當真奇怪,既喜歡爬牆樓,還喜歡去別家夫人的靈堂里逛一逛。前者您爬的是應邑長公主府的牆頭,我管不著。可您想在家母的靈堂里放肆,您信不信,我當下就能將您給叉出去。”

    陳婼安安靜靜地等著行昭將話兒說完。

    她就出身名門世家,百年世家是怎麼個德行,她照樣清楚——每一個枯井裡都有幾條人命,每一個當家主母手上的指甲不是被鳳仙花染紅的,是被別人的血染紅的,如果心不夠狠。就只有用她自己的血去裝飾別人的夢。

    就像賀行昭那個無能的母親一樣。

    “縣主莫慌。”

    陳婼眼梢嘴角皆是笑,明艷得像雪地里藏了一支三月春光的花兒,“您是先臨安侯夫人的親閨女,自然能在自個兒母親的靈堂里喊打喊殺,我到底是外人,做不出來這樣親昵隨意的事兒,您千萬放下一萬個心——是去後頭的九里長廊逛一逛,阿婼對先臨安侯夫人可沒半點兒不敬之意。”  

    原來從她要萬姨娘死就聽起了啊。

    陳家夫人在榮壽堂。陳婼為何出現在正院裡?還蹲在門口聽了這麼一長串話兒?好奇?另有居心?還是他人精心安排下的?

    行昭不怕別人聽見她在逼賀行曉,賀太夫人既然敢說出這件事兒,又敢給她下帖子,想必已經做好了放棄賀行曉和萬姨娘的準備了,既然賀太夫人要把賀行曉送到她的手上來,她不得領情?

    “陳娘子是陳閣老的掌珠,說話辦事自然沾了陳閣老的習性和意味在——九轉十八彎不好,灘險港深,掌船人經驗不夠老道就該走平路。冒冒失失地拐彎兒,仔細落進水裡,吃虧的反倒是自己。”說實話,行昭確實不擅長和別人打嘴仗。

    打嘴仗意味著要有急智,小娘子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她沒有這急智,又何必以己之短去量他人之長?

    笑著轉了話頭,“是喊打喊殺也好,是壞透心腸也罷,和您有一個銅板的關係嗎?讀書人不是有這麼句話嗎?人不關己。高高掛起。您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好說歹說總牢牢記著陳家多年的聲望吧?賀家內宅路繞不好走。您仔細著腳下,別一不留神船槳沒撐好,反倒被浪卷進水裡了。”  

    話一完,偏過身去頷首致意,便轉身而離。

    她恨陳婼,這是毋庸置疑的。

    歡哥兒是因為陳婼死的,可她到死都不明白。陳婼為什麼要對歡哥兒下手,一個王府的世子對陳家會造成威脅嗎?對陳婼會造成威脅嗎?陳婼與周平寧兩情相悅,害死周平寧的兒子,她能得到什麼?

    恨來得很盲目,也很漏洞百出。

    再來一世,她避開陳婼這麼些年,如今到底是繞不過去了,今兒算是兩個人正正經經地認識了吧?月老給有情人牽線。是誰來給宿敵牽線的呢?這一世她的紅線被月老牽到了六皇子的手上,那捆綁宿敵的那根線。還是掛在了陳婼身上嗎?

    大約是吧。否則怎麼會頭一回見面,就能火光四射,針鋒相對?

    這僅僅是序幕,真章還在後頭。

    行昭一抬眼,正好滿眼都是九里長廊旁的綠萼花兒,綠得像翡翠,又像凝成一團的蠟,鵝黃花蕊被風吹得一顫一顫的,花枝從雪裡鑽出來,一叢挨著一叢,顯得十分熱鬧。

    還是紅梅好看,烈火如歌,白雪有血。

    行昭陡然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行昭要走,白總管挽留兩句,又差人去給賀太夫人通稟,反正目的達成,定京城上下都知道溫陽縣主終究踏進了九井胡同口裡就夠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賀太夫人那頭給了准信兒,只說,“若是實在不舒坦,先回宮也好,只是被事兒拖著走不開,不能親自過來看一看…”太夫人以退為進,行昭偏偏不賣帳,她不想去榮壽堂,如果說臨安侯府是一口陳腐的棺材,那榮壽堂就是棺材裡放著的定棺木。

    應了聲是,轉身就上馬車出了賀家。

    一出賀家,搖搖晃晃坐在馬車上,蓮玉一個沒憋住,探身過來幫行昭正了正髮簪,輕聲問:“既然萬姨娘和六姑娘都有份…您何必拋一個選擇給她們,放了一個拘著另一個,打蛇已驚蛇,斬糙卻未除根,反倒讓自個兒煩心。”

    “我想讓她們痛苦,我想讓她們感受到和我一樣的痛苦。”

    行昭低頭拿手抿了抿鬢間,低聲道,“太夫人陰狠了一輩子,卻拿親生兒子沒有辦法,賠上身家性命也要保住臨安侯。可顧太后呢?還沒危及自身,只提了提顧家的榮華富貴,她便毫不猶豫地拋棄了應邑。為母則強,母親卻偏偏懦弱可欺,可她卻有膽子喝下那一瓶藥,我不願意相信母親是因為感情而傷心,我寧願相信,母親是為了保護我與哥哥…權勢、地位、財富和生命,哪一樣讓人最看重,就奪走哪一樣,才能讓人最痛苦。萬姨娘和賀行曉…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死是這個世間最容易的事情,無論生前有多痛苦,死了便什麼也感受不到了。死能當成重新活一回,死去的人解脫了,留下活著的人還在世上掙扎。可人往往會為了活著,無所不用其極。萬氏和賀行曉要想活,對方就得死,母親與女兒,骨血相連。誰死了,另一個都只能一輩子活在驚醒與痛苦中,永不安寧!”  

    話到最後,咬牙切齒。

    這是這麼久,蓮玉頭一回見到自家姑娘這樣的神情,心頭一驚,趕緊拿手輕輕握了握。

    行昭胸腔從劇烈地起伏緩緩平靜了下來,情緒也慢慢安定了下來,歪頭靠在車廂內壁上,靜靜地看著風吹起捲簾後的市集。

    這是為母親做的最後一樁事,快了結了吧,真好。

    回宮三天,方皇后沒來過問,倒是六皇子派人來問了問,沒提賀行曉,反而提起陳婼,“…這些時日,陳家二姑娘不僅僅去了臨安侯府,定京城的社交圈子一反常態地去得勤了起來,陳家沉不住氣了。”

    陳婼是留著釣大魚的,好貨本來是得藏著的,陳家是沉不住氣了。

    行昭點點頭,終究沉下心,同那來通氣兒的宮人輕聲交代:“陳家是當朝重臣,叫六皇子不要冒這個險去貿然讓人監探陳家,派人去看住平陽王府是一樣的。”

    陳婼活躍了起來,至少代表陳家已經著手準備推她出來了。

    陳婼是陳家留著做什麼的?

    是陳家留著當皇后的!  

    一個早有情郎,心有所屬的姑娘還能清清白白地被陳家推到鳳座上去嗎?

    陳婼與周平寧年少初識,佳釀發酵要留足一個辰光,兩情相悅同樣的道理,年少情懷之下,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常常都是悖離常理的,陳婼被陳顯帶在身邊教養多年,見識眼光自然不短,可少女情思,哪裡是理智攔得住的呢。

    怪不得是男人們統領江山,女人太容易被蒙蔽得瞎了眼了。

    行昭暗暗想。

    離年節愈加近了,皇帝沒精神,除夕家宴自然不大辦,恰好在行昭忙著對帳冊,校名單的時候,林公公過來了,躬身福了禮,便將事兒一言簡之地說了明白。

    “臨安侯府長房的萬姨娘死了,賀六姑娘病得起不了身。”

    “怎麼死的?”行昭闔上帳本。

    林公公拂塵一搭,頭佝得更低,“投湖死的,是自盡。萬姨娘投湖的時候,聽說賀六姑娘就在旁邊兒的閣樓上看著,也沒讓人去救,等萬姨娘的屍身撈出來,賀六姑娘哭得就厥了過去。”

    行昭沉默半晌,很平靜。

    可有些人就顯得不那麼平靜了。  

    賀現遠在西北,萬姨娘過世的消息一傳過去,便一封接著一封的信寄回了定京。

    正文 第兩百一五章 前奏(上)

    大周地域寬廣,西包韃靼,南起安南,東起遼東,北距大磧,東南一萬一千七百五十里,南北一萬零九百四里,平西關恰好在最西端,途經三十二個驛站,要快馬加鞭三天三夜才能從平西關到達定京城。

    而身在西北的賀現,在近一旬的時間裡,一連發了四封家信回京。

    勞命傷財。

    戶部頗有微詞,卻得掂量著賀現如今的地位,只好按下不發。

    “賀現是真慌了神兒了。”方皇后抿了抿嘴,不太在意地說,一道說一道將手上那本厚實的冊子遞給行昭“六司的管事名單年前背完,宮裡頭女人多,女人多的地方不用搭台子就能唱戲,誰和誰交好,誰和誰又鬧翻了,都得記著。”

    行昭一隻手捧著花名冊,一隻手去接那本冊子,冊子太厚,一個不小心險些砸到自個兒腳背上。

    方皇后看著小娘子手忙腳亂的樣子,側過身去和蔣明英說笑:“…還沒長大,就快嫁人了,叫我怎麼放心得下來喲。”  

    年關越近,方皇后越忙,不僅忙慌宮裡頭的事兒,還有行景的親事,邢氏表示很惆悵——明明自個兒這個舅母才是該扮演行景親娘這個角色的好吧,方皇后老老實實管著行昭不就行了,西北吃牛肉喝羊奶長大的姑娘要不要精力這麼旺盛地搶她戲份啊…

    行昭也很惆悵,前一世方皇后是把當成公主在養,這一世…方皇后直接把她當做皇后在教養了,看帳冊,校名冊,背兵法…方皇后教她的時候,神色很平靜,教得也很用心,可行昭仍舊能看出來方皇后的遲疑。

    悔教夫婿覓封侯。

    普通人家念出這句詩來是閨怨,可身在皇家是沒有閨怨的,有怨就有恨,有恨…就會出人命。

    一想,就想出了這麼事兒,行昭捏了捏手上厚重的帳冊本子,輕嘆了口氣兒。

    值得,是她自己在權衡利弊之後,親口說出來的話。

    無論六皇子是功敗垂成,還是榮登大寶,她都不會後悔,自己選的路,自己選的人,既然選了,是苦是甜,都要咽下去。六皇子敗了,她便隨他一起下地獄。六皇子若是勝了…

    他定不會負她。  

    人心往往最難測,行昭偏偏相信他,就像信任方皇后一樣信任他。

    年關將至,行景上了摺子說是請皇帝開個恩典,他要回來娶媳婦兒,行景都十九了,這要求合情合理,皇帝沒有不批的。隔了三五天,賀現的摺子也上來了,說是侄兒成親,做叔叔的要回來觀禮,皇帝糊裡糊塗地也覺得有道理,硃筆一揮也批了。

    皇帝批示的第二天,邢氏就遞了帖子求見方皇后。

    “賀三夫人前些時日來拜見我,我沒接她帖子,估摸著心裡頭是明白東窗事發了。那萬姨娘一死,賀家三房就坐不住了,就差沒蹦躂到天上捅一個洞出來!哪曉得選來選去,選了個最暈的招兒——回定京?嗬!他以為離了西北,方家人就奈何不了他了?回定京城來,也得看看賀家那個太夫人放不放過他!老鼠都知道別在屋檐下打洞,後面兒有鷹,裡頭有貓,東南西北都是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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