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頁
說著話兒,心裡頭急得很,又指了指院子那頭,那一群前赴後繼提著水桶救火的婆子,眼圈紅紅的:“都說起火的時候,人不是燒死的,是在裡頭悶死的…阿嫵還在裡頭,她在午睡,身邊貼身的丫鬟也在裡頭!我們家怎麼這些日子禍事不斷啊,娘…”
“死什麼死,慌什麼慌!”太夫人沉聲打斷其話,心裡再琢磨怎麼防備著疏遠著,終究也是擱在手裡頭疼到大養到大,寵了這麼多年的姑娘!
強壓下心頭的驚慌,高高揚了語調:“叫個人通身澆上水,衝進去救人,將四姑娘救出來的,一家子都脫了奴籍,再賞黃金一千兩!”
幾個婆子面面相覷,腳卻都微不可見地往後退了退。
連外頭的葉子都被燒蔫了,房梁都垮裡頭的人還能活嗎!
錢重要,還是命重要!
重賞之下有猛夫,可也要有這個福氣去花啊!
太夫人氣結,指著一個婆子便道:“你去!不去的叉出去亂棍打死!”
話音一落,懸在大堂上的門梁帶著藕斷絲連的火星,“嘭”地一聲直直砸在地上。
那婆子聞聲,渾身一哆嗦,膝蓋一軟便跪在了地上,趴在地上哭道:“亂棍打死還能留個全屍,被燒死可真是面目都辨認不出來了啊…”
太夫人氣得直叫張媽媽將那婆子叉出去,又指了另一個。
被指到的另一個媽媽看前頭那位張牙舞爪地哭嚎,心頭慌亂不堪,卻終是一咬牙,將桶里的水直直倒在頭上,作勢要往裡頭沖。
避開燃著的火星,跨過門檻,沒走兩步,皺著眉頭,定睛一看能見著煙霧迷濛中,隱隱約約有幾個身形頎長的人影似擁似攙著身形弱小的小娘子一步拖著一步地往外走。
絕處逢春的狂喜幾乎要將這媽媽擊垮,轉念一想,眼瞧著脫籍千金就要拿到手了,也不往後傳消息,索性沉了心手裡捂著濕帕子,深吸一口氣,便獨身闖到裡頭衝去接應裡面的人。
行昭捂著濕帕子,置身炙烤之中,火苗撲撲地往上竄,小心翼翼地走在猶如戰後地獄一般的屋子裡,將踏出一步,身後的那根房梁便轟然地垮了下來。
行昭一驚,直覺地想往後看,卻被蓮玉扯住了袖子。
是了,生死時刻也不過於此!
滿眼高低亂竄的火光,延綿伸展開的火舌張開血盆大口,一點一點地攀上房梁,火是一種奇怪的東西,明明來勢洶洶,卻在吞噬獵物的時候表現出了難得的從容與耐性。
行昭跳著幾步上前,煙霧中模模糊糊,終是能看到出了紅色以外的顏色了!
蓮玉蓮蓉一左一右攙在行昭身邊兒,彎腰佝頭避開火星,前路在望!
幾根垮下的房梁交錯在一起,行昭佝下身子,想從fèng隙裡頭鑽出去,火苗將碰到繪著漆的百子戲嬰圖,“噌”地一下高高竄了起來,行昭避之不及,左臉頓時火辣辣的一片燒了起來。
“姑娘!”蓮蓉在後一驚,哭著脫口喚道。
行昭一咬牙,她能感到臉上的痛,身體越痛,心裡的痛好像就消散了些。
行昭卡在fèng隙里,蓮玉顧不得燒得正旺的火勢,一瘸一拐地往這頭跑,伸手使勁地想將行昭拖出來。
明明出口就在面前,難道又是一場水中月鏡中花?
兵行險招,以身為餌,事到如今,行昭只能拼命一搏,怕火燒得不夠旺,怕定京城外頭看不到,怕消息不夠熱傳不到宮裡去,種種害怕加在一起,行昭索性將五塊松香全都磨得碎碎的,一點一點撒在房裡,柱子上,樑上。
如今的火勢洶洶,遠遠超出了預期的謀劃。
行昭微微闔了眼,再睜開時,眼裡滿是倔氣,手努力往外夠,九十九步都走了,不能功虧一簣!
手陡然感受到了溫度,被外頭那人一拉一扯,行昭從fèng隙中順勢掙開了。
蓮玉蓮蓉跟著從裡頭一瘸一拐地鑽了出來。
“出來了!出來了!”庭院裡頓時響起一陣歡呼,僕從們一窩蜂出來簇擁過行昭。
行昭的眼睛被火熏得直流淚,眼淚是鹹的,划過有傷的地方,行昭感覺自己的皮肉一點一點地綻開,睜開眼睛,眼前仍舊是血紅一片,卻準確無誤地看到避在庭院外側的穿著真紫色太夫人和其後立著的閔夫人,拖著步子便往那處跑,如同虎口脫險一般,哭聲里飽含八分害怕、一分慶幸和一分歡喜:“祖母…祖母…”
一把撲在太夫人的身上,痛哭流涕,揪著太夫人的衣角:“阿嫵怕…”
行昭的臉花一團黑一團,蓬頭垢面,穿著午憩的素綾暗花裡衣破爛襤褸,衣服的邊邊角角沾了火星,被燒得一個洞連著一個洞,赤著腳哭得抽抽搭搭地撲在她懷裡。
太夫人溫聲哄著:“不哭不哭,總是出來了!”邊說邊趕忙蹲下身來,拿手想將小孫女臉上的污垢都擦乾淨,哪曉得手一碰到左臉,行昭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直嚷疼。
太夫人心頭一驚,忙拿帕子出來將鋪在上頭的灰擦了乾淨,白白嫩嫩的面容上突兀地一大片血紅,上頭被燎起的那一串水泡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駭人。
“拿帖子去太醫院請張院判來!”太夫人喜怒不行於色,如今聲音卻顫抖著開腔,又高聲重複了一遍,“馬上去太醫院請張院判來,先說清楚溫陽縣主被燙傷了,讓張院判好準備!玲瓏你去取冰和拿白玉膏來!”
臉面臉面,有小娘子整日尋醫問藥只為了將臉面好看一些,有因為臉上長了東西一時想不開上吊的小娘子,再淡泊的小娘子也重視著顏面!
行昭揪著太夫人衣角,身子緊緊貼在太夫人身上,抽著鼻子,眼睛已經不那麼澀了,自然被熏出來的眼淚也沒了。
PS:
這一章寫得刪刪減減的,寫了好久,突然又要做項目,又要查資料,阿淵只能看能不能拼一下,再拼一章出來。
第一卷正文 第七十四章 初霽
眼睛漸漸明亮起來,原本清新恬靜的小苑火勢兇猛,靠來來往往的婆子小廝堪堪控制了,黑煙裊裊直上,仿佛要衝上雲霄。
三月春光伴花好,卻負了這斷壁殘垣。
行昭臉上火辣辣的痛,心卻像三伏天喝下冰水一樣服帖,她恨不得一把火將整個臨安侯府都付之一炬,叫人都看看火紅的血肉下都藏著怎樣一顆顆骯髒黑污的心。
她卻不能叫這些人這麼便宜地還了債,母親經歷過的恐懼、忐忑和絕望,他們一個一個都要經受一遍。
那邊被丫鬟婆子簇擁著的蓮玉、蓮蓉,一個的腿遭燎到了,一個倒沒什麼大事兒,只是心裡頭慌。
太夫人都叫她們先去後廂裡頭歇著,過會兒麻煩大夫也去瞧一瞧,邊說著話兒,邊摟著行昭坐上轎攆先回榮壽堂,又吩咐二夫人:“…先將火滅下去,人出來了就萬事大吉,這邊火制住後,將一個院子的婆子丫頭都拘在一處,挨個兒挨個兒的審,看到底是哪兒出了紕漏!”
行昭心頭一顫,又前因後緣想了一遍,心安了些,穩穩噹噹地縮在太夫人懷裡頭。
二夫人連聲稱喏,人已經活著出來了,壓在肩上的擔子就沒這麼重了,這回這個事兒,算是她一個人擔起來的,有了個好結局,總能讓榮壽堂高看二房一眼吧?
閔夫人跟在太夫人後頭,看著往日光鮮端淑的行昭如今卻狼狽不堪,心裡頭直發酸,終究是沒了娘,日子便像蓮子心一般的苦了!
張院判正在太醫院裡坐著館,手裡拿著服方子對著藥材,外間一撩簾。就有一個內侍拿著拂塵急急慌慌地進來,還沒開口便扯住他手,想將他一把扯起來,嘴裡直喚道:“張太醫誒,您可快起來吧!賀家又出事兒了,溫陽縣主的臉遭火給燎了!”
張院判一聽賀家,額角突突地直冒,臨安侯家正值多事之秋,前不久才死了個侯夫人,如今連金尊玉貴的嫡長女臉都被火給燎了!
“他們家真是哪路的菩薩沒拜對喲!”張院判嘴裡嘮嘮叨叨。手上卻不耽誤工夫,麻溜地將膏藥方子都收拾起來,一手提了藥箱。一手揚了揚衣袖沖內侍招呼:“走唄就!”
外頭回事處催得急,又是臨安侯家的溫陽縣主出了這等子大事兒,上頭也來不及回,直直便往太醫院過來。
將踏出門檻,內侍尖細的嗓音突然一聲驚呼:“哎呀!這等子大事兒忘了去和皇后娘娘回了。那可是皇后娘娘的親外甥女兒!您自己個兒先去著,時辰不等人!”
張院判一怔愣,顧不得打個招呼,便埋著頭便往外走。
賀家派來的車夫趕得快,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趕到臨安侯府,張院判悉心看後。邊開方子邊說著:“…溫陽縣主的傷不算重,先敷著藥,再配著方子吃。有人留疤有人不會留疤,這得看縣主的身子骨,若真是留了疤,也莫慌,總能慢慢消下去…各樣的忌諱都寫下來了。照著做就是。”
張媽媽親將太醫送出院子去,謝了又謝。又請了張院判身邊兒跟著的學徒去瞧蓮玉和蓮蓉:“…兩個丫頭也有些不好,是縣主身邊得用的…”
里廂再不敢燃檀香了,行昭上了藥,半臥在暖榻上,手裡握著菱花琺瑯靶鏡怯怯地瞧,想看又不敢看。
素青侍立在太夫人後面,將眼從行昭的左臉頰上移開,定在了面前的青磚石板上,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才死了親娘,又要被火燒,死裡逃生後,臉上又被燒得這麼一片紅一片黃。
可憐四姑娘還沒哭,卻一抽一搭地,眼裡含著淚又始終落不下來,這樣的行狀才是最讓人心揪的。
難怪府裡頭沸沸揚揚地在傳是侯爺將大夫人逼死的——這才淅淅瀝瀝地落了幾天的雨,木頭裡都是潮的,哪裡能燃起這麼大的火來?不是下頭哪個奴僕使的壞,是什麼?下人們沒指使敢縱火傷人嗎?
大夫人去了,景大郎君又不見影蹤,要是四姑娘都葬身火海,侯爺下頭的嫡支算是全軍覆沒了……
“阿嫵你也別急,張院判既說了能好,咱們就安安心心的了。”太夫人沉著臉坐在上首,嘴裡說著安撫的話卻顯得硬朗朗的,轉過身去吩咐:“素青,你去外頭候著二夫人。”終究是皺了眉頭,嚷了一句:“怎麼還沒審出來…”
素青一驚,回過神來,忙斂裙出去。
閔夫人揪著手帕坐在暖榻前頭,大約做了母親的人都是一樣的心情,以己度人,她甚至不敢想像若是自家寄柔被燒成這個模樣,她會做出什麼事兒來,心裡頭這樣想,更佝了身子輕聲安撫道:“就算再癢再疼,四姑娘也不能拿手去撓,小姑娘家家的留了疤就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