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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姐是個極其善良的女子,母親去世,大嫂當家,為了節省開支,要把大批傭人遣散。這些傭人中有的幾代人均在謝家服侍,他們無處可去,跪在地上請五小姐救命,五姐沒辦法,才和七姐一起找自己商量。
不要說自己還要讀書,也需要錢,單只為了五姐、七姐和那些傭人,謝廣珊就覺得自己不能不作為,但是自己去美國讀書多年,和凌州的頭面人物並不熟悉,能攀得上的無非一個給自己留下深刻記憶、一直令自己難以忘懷的大帥府二少。
可惜,自己特意送上的聖誕禮物,如石沉大海,並沒有如自己預想的那樣,贏來哪怕是譚少軒的一個問候電話也好,就更不用說其他的什麼曾經的記憶、好感;昨晚自己悉心打扮、投其所好、厚著臉皮找上去,譚老二卻似乎對自己一點舊識的味道都沒有。
古人說痴情女子負心男,譚少軒和自己之間當然談不上什麼負不負心,但是畢竟當年一場相識,而且,自己心裡對他,也的確有一份別樣的情愫,當時離國去美,不還特意給他留下過一封信?他若知道了是自己這些年來一直在給他寄送那些歐美的軍事發展、武器更新簡報,會做何想法?
去了美國多年,自己心裡自始至終都有那個影子,所以棄文就武,讀了阿拉巴馬州特洛伊大學的科學學院,若是西點軍校招收女生,自己說不定會幹脆去讀軍校。對於他在國內的消息,自己收集起點點滴滴,而且儘可能地把西方國家關於軍事的新技術、新理論按時做好簡報寄給他,當然為了避免麻煩用的一直是假名字。
剛才送他的那支槍也是自己費盡心思才拿到手的最新式冷水機關槍,謝廣珊暗暗嘆了口氣。可能,因為眼下的譚家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剛入凌州的小軍閥了吧?今天的大帥府勢力如日中天,今天的譚少軒,乃是南方軍政府的堂堂少帥,人家根本看不起一個敗落大家的弱女吧?想著,很為自己這些年來的心思難過,不由有些後悔今天拉著五姐過來。儘管自己只想不論怎麼樣都要盡力,可是會不會是自取其辱而已?
自己那些哥哥哪個是省油的燈?沒人震得住他們,自己和五姐他們一分錢也別想得到。想著謝廣珊幽幽嘆了口氣,感情事先不論,自己來是為求人的事,沒辦法,還得放低了姿態。
於是不動聲色笑著和駱羽杉打招呼:“二少夫人新年好,抱歉來打擾您,這是我和家姐的一點心意,請二少夫人收下。”說著,從桌子上推過一個精美的首飾盒。
這位四小姐好象頗喜歡珍珠,昨晚那樣的場合,身上只有一串珠串、兩隻耳環。於是謝廣珊和兩位姐姐商量,找了母親留下的一串項鍊來送禮。謝家和駱家當年祖上鬧得不愉快,現在人家的四小姐可是堂堂正正的大帥府二少夫人,先不說和譚少軒的恩怨,要是人家趁機給你穿個小鞋啥的,自己就吃不了兜著走。
原本以為看在當年的情分,謝廣珊暗地裡也曾想過,譚少軒或者會看在自己相貌不俗、主動示好的份上,出手幫這個忙,可惜這位大帥府的二少根本不吃這一套,眼裡好像只有這位駱四小姐,或者自己只能從這位四小姐處使勁了。
駱羽杉有些詫異地看著和昨日不同的謝八小姐。昨天的少女一身洋裝嬌媚如花,笑容張揚,話語甜美;今天卻是一身明紫色繡了暗花的旗袍,精緻細巧的高跟鞋,明媚光潔的臉上笑容溫雅中似含著一抹輕愁,顯得另有一動人的風姿。
而且話里的張揚和親近也收斂了,稱呼從“四小姐”、“二嫂” 變成了“二少夫人”,莫非真的是為家事而來?若是為了得到援手,為了姐妹為了那些傭人,而不得不曲意逢迎,倒讓駱羽杉從心裡有了疼惜。父母都巳經不在的美女,其實也是可憐人。
於是駱羽杉笑著謝了:“八小姐客氣,儘管見的少,畢竟是自幼都知道的,八小姐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開口,不必這般見外。”說著,將錦盒輕輕推了回去。
話說的很誠懇,倒讓謝廣珊一怔。一時有些弄不明白駱羽杉是客氣還是真的這樣好態度易講話,不由看了五姐謝廣珏一眼。
五小姐謝廣珏人長得福相,寬額慈眉善目,說起話來一板一眼。她看了看駱羽杉倒覺得這位二少夫人不象那種難纏的人,於是笑了笑說道:“四小姐,謝家的家醜,想來四小姐在報紙上可能巳經見到過。我也不再贅述,今天來本來是想麻煩二少幫個忙,不過二少說的也有道理,他插手怕是更麻煩。不過,就這樣了了,我們姐妹生活無著是一,家裡那些舊仆謝家是著實對不住他們的。若是四小姐能幫得上,我們姐妹感激不盡;如果實在為難,廣珏也領了這番情意,多謝四小姐接待。”謝廣珏明白八妹的心事,看著駱羽杉如此出色,心裡不由暗暗嘆息,八妹幼時起就存的一點期望,怕是會黯然收場呢。
一番話令駱羽杉對這位五小姐刮目相看,原以為三姐妹中謝廣珊是主心骨,看來自己倒弄錯了,這位五小姐不卑不亢,像個敢拿主意的人,於是想了想笑道:“我倒覺得,這件事也不必非得誰幫忙,現在政府提倡男女平等,政府約法也有關於男女平等的條款,未嫁女子為什麼不能與其兄弟享有同等的繼承權?如果一定要爭,可以興訴訟、請律師、上法院爭他個堂堂正正!”
聽了她的話,謝家姐妹相視一眼,微微有些震驚,到法院打官司?譚永寧也看著駱羽杉眨了眨眼睛,這個二嫂當真有氣魄,竟提出這樣的辦法!如果謝家姐妹真這麼做了,那當真會震動南半個中國------如果自己沒有記錯,這應該是首例打破中國幾千年來女子無權繼承遺產的舊傳統、爭取實際權益的官司。
“四小姐,你支持這麼做?”謝廣珊雖然歐風美雨浸yín多年,卻也明白國內目前的狀況,所以有些不確定的問道。心裡暗想不知這位四小姐是不是說話給自己和五姐聽------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那種話。
駱羽杉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嗯,八小姐問我個人的意見,我一定支持這樣做。”駱羽杉想了想,覺得自己單只這樣說,謝家姐妹可能還有懷疑,於是道:“而且,我還可以給兩位推薦個律師------不過我要先打個電話,問問對方的意見,可以嗎?”
有名的女律師史劍良無疑是此事的最好人選,主張男女平等的女權運動雖然已經在凌州興起,但畢竟只是小打小鬧,這樣的官司對社會和民眾的觸動應該是正面和有意義的。但是畢竟自己和史劍良不熟,不徵求她的意見就替人家答應,是不合適的。
謝家姐妹這時才有些相信駱羽杉說的是真的,等聽她說出史劍良的名字就越發地肯定了她的心意,謝廣珊有些意外地看著駱羽杉,這位駱家四小姐一點都不計較當年謝家和駱府的那此齷齪?而且,據說那些大多還是謝家爭利鬧出來的多。
謝廣珏站起身來,神情有些激動:“四小姐,多謝您的誠懇,這樣吧,我回去和大家商量一下,儘快定下來,請四小姐幫忙聯繫一下史律師,最好改天能見個面,我們想聽聽她的意見。”有了大帥府二少夫人的仗義支持、再有十里洋場最有名的女大律師親自出馬,謝廣珏明白,這場官司自己不一定輸掉!
只是謝家畢竟是凌州世家,為了家產上法院打官司,怎麼說都是自曝家醜,所以謝廣珏還是想慎重考慮考慮,這可是多少代以來從來沒有過的大事。
駱羽杉明白謝廣珏的心思,笑著點了點頭:“我理解五小姐的想法和顧慮,史律師那裡我會儘快聯絡,儘早安排,希望她能夠仗義相助。”
謝家姐妹謝了駱羽杉和譚永寧,起身告辭,駱羽杉順手把那個錦盒放到了謝廣珊手中:“八小姐,大家都是女子,我理解女子的難處,你不必客氣。”
謝廣珊看著她溫柔的笑臉,謝謝二字就在嘴邊,卻說不出來,心裡忽然對譚少軒選了這位駱四小姐,而不是那位余大小姐為妻隱隱約約有了些了解,片刻神情複雜地笑著點了點頭,告辭離去。
送走了謝家姐妹,譚永寧送駱羽杉出來,遲疑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道:“二嫂,你真的覺得謝家的事打官司比較好?”千古以來從沒有過的事,必定轟動凌州乃至中國,這樣對謝家好嗎?而且三姐妹都還沒有出閣,會不會……?”
駱羽杉轉頭看著永寧,微笑著很認真說道:“謝家的事,要解決,要麼動用類似你二哥他們的力量強硬壓制,要麼動用黑社會幫派,要麼就光明正大,永寧你覺得哪個對三姐妹更好些?”
動用二哥他們的力量,二哥願不願意先不說,三姐妹還不一定會被人傳出什麼混帳話,他們那些兄弟就一定先不會放過任何誹謗的機會,民眾悠悠之口也不是三姐妹能受得了的;
找那些黑道幫派?更加不現實,不說謝家是正正噹噹的清白世家,就是這如花似玉的三姐妹和那些幫派扯上什麼關係,就必然沒有什麼好下場,那種爛泥塘不是三姐妹這樣的大家閨秀能惹、應該惹的;
嗯,看來,這個二嫂果真心思縝密而有決斷,光明正大的打官司,最多民眾會對謝家的家事議論紛紛,但是一切都放在明面上,有道理可以說出來啊,三姐妹以弱者的姿態出現,先不說官司輸贏,起碼能博得同情,為正直的人們所支持、佩服,對她們的未來不會有什麼負面影響------現在的女子又不是大門不出,這打官司算不得什麼拋頭露面。
想著,譚永寧一笑,點點頭:“嗯,二嫂說的有道理。”
駱羽杉一笑沒再說什麼,二人分手,駱羽杉沿著迴廊往回走。
正走到花架下站下來看著上面新生的、輕黃到令人心動的樹葉,忽然旁邊有人笑道:“難怪二少心疼的緊,真真不是我自誇,我這個乾女兒啊舉手投足,一顰一笑,動靜之間都跟幅畫兒似的。看著連我都心動呢,不用說那幫爺兒……”
“眉妹妹可是手快的很,一頓飯就把大帥府的二少夫人變成了干閨女,連我都妒忌……”是二姨娘含笑的聲音。駱羽杉聞言轉頭,見二姨娘和眉姨娘、段叔家的三姨娘帶了幾個丫頭正站在小樓旁邊看著自己笑呢,臉一紅,急忙走了過去。
見她轉過頭,顧橫眉便覺眼前一亮。因為是元旦,駱羽杉穿了一身暗紅色旗袍,明眸流轉,羽睫如扇,襯著冰肌雪膚,烏髮如瀑,娉娉玉立在花架下,垂下的枝葉遮了半身,似隱非現。回首處唇角一抹輕淺笑意,清麗溫雅,婉約如詩,婀娜如畫。看著心裡不由暗嘆,上天造化生出這樣的女子,難怪連見多識廣的老二也不由自主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