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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少軒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哦,那就沒什麼了,我以為杉兒今天進廚房,不小心打翻了醋瓶,那真是我的罪過。”
就是你的罪過!他眼中戲謔的目光令駱羽杉面上微微一紅,雙手摟著他的腰,要額似地抬頭瞪著他:“就是你。”
譚少軒低低問笑:“好好好,是我,是我惹得夫人打翻了醋瓶好不好?我該打。”說著拉著駱羽杉的手輕輕在自己臉上拍了一下。
那寵溺的表情惹得駱羽杉“撲哧”一笑,牽他的手:“混說!”
從心裡有了她,見到她的第一面,對著這樣的笑容,譚少軒便自覺心裡十分無奈,輕輕勾起薄唇微微一彎:“杉兒不生氣,謝謝你對小八的關懷,你明白的,我心裡從來都只有你一個。”
駱羽杉眉梢輕拔:“真的?對這則緋聞,二少也不生氣?說不定現在外面對我這個二少夫人說什麼的都有呢。”
譚少軒看著她微微搖頭一笑,別人怎麼看都不重要,杉兒是自己的愛妻,自己只擔心她會因為此事受到傷害,其他人的看法有什麼關係?
駱羽杉看著他,微微嘆了口氣:“少軒,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此事一定要及時處理,就算釜底抽薪讓報紙不能再繼續刊載,但在民眾間的影響已經形成,我的名聲倒無所謂,重要的是大帥府和你的聲謄不能受到影響。”
駱羽杉拉著他在沙發上坐了,譚少軒依然挽住她的手,蹙眉認真聽著,駱羽杉眉眼一彎,露出他很少見的調皮摸樣:“現在這種時候,大家可等著少帥等高一呼,驅逐韃虜呢。”
譚少軒眉毛一挑:“是不是杉兒已經有了想法?說來聽聽。”
駱羽杉淡淡一笑,說了一句話:“和威廉姆把話說清楚,請他出面釜底抽薪。”
譚少軒聞言一頓,旋即苦笑:“怎麼可能?威廉姆不會答應的。我搶了他的心上人,他一定是恨我的,現在竟然要他出面聲明緋聞虛構?這絕對不可能。”
駱羽杉看著他:“那還有個更簡單的辦法。”
“嗯?”譚少軒揚眉看著她。
“我出面,把事情擔下,讓民眾和媒體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略過你和大帥府。”駱羽杉輕輕說道。譚少軒眼眸微微眯起,握了她的手搖搖頭:“不。”
駱羽杉水眸斜飛瞅著他:“不?你想怎麼做?二少可千萬不要逞強,這是影響的大局的事。”
譚少軒微微一笑:“誰惹出來的事,我讓他自己站出來說清楚!這點兒事不算什麼,日本人既然處心積慮想渾水摸魚,想轉移矛盾,我就把水攪得更渾,等那條魚跳出來喘氣,我就一槍敲了它!”
駱羽杉撇嘴:“原來你早有打算,早知道我就不費這心思了,那二少這個強取豪奪的惡名可就洗不清了呢。”
譚少軒歪身靠過來,唇角的弧度越發明顯:“強取豪奪本來就是本二少做的,洗什麼?只要杉兒在身邊,罵什麼本二少都不在乎!不過,杉兒,你還為這件事怪我嗎?”
駱羽杉用指尖輕輕划過他的手背,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不是冤家不聚頭,我能恨你一輩子嗎?”曾經的當初,心裡的怨和恨,今時今日截然不同的心境,駱羽杉心裡驀然升起一絲悵然,一雙眼睛輕輕垂下去。譚少軒憐惜地看著她,輕輕在臉頰印下一吻:“來,讓我告訴你我的想法和布置,你聽聽看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另外,最近出門自己一定要小心。”
駱羽杉抬眸凝視著他:“我只要你答應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少軒,你……”
譚少軒讀懂了她眼底的情緒,片刻靜默的注視後,他輕輕點頭:“杉兒,這是我此生唯一能夠給你的。”跟著我,會有很多煩惱和不可測的未知,杉兒,你真的準備好了?
駱羽杉看著他微微一笑,目光和他的眼神相觸,明眸澄澈而坦然。這一刻,房子裡似乎格外溫暖了些。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一面之緣,恩怨糾纏,時光悄悄流轉,心頭思緒緩緩流過,彼此眸光中熟悉的面容,攜手處是淡淡的安寧與沉靜的笑容。
駱羽杉預料地沒錯,報紙上關於“二十一條”和各列強的態度刊載後,全國人民異常憤慨。紛紛集會、演講、建立反日愛國團體、抵制日貨,各處各階層都爭相通電全國,各地搬起了各種各樣的愛國活動,譴責日本試圖滅亡中國的侵略行徑,要求政府堅決拒絕日本的無理要求。
凌州的反日浪潮也風起雲湧般展開來,幾乎與此同時,日本方面開始向中國的東北、天津、山東等地增兵,南地的部分日軍甚至開到南北方邊界處的寧—曹—線,虎視眈眈,妄圖以此向兩地政府施壓。
而根據南方軍政府在北平的諜報人員發回的密報,北方軍政府因為內部爭鬥不可調和,極有可能為了轉移視線和矛盾,將對南方下達“平南令”。一時間,譚少軒比之前更加忙碌了起來。
就在這時,位於凌州法租界內的大劇場光天化日之下出了槍殺案。
當晚,小艷秋上演的新戲《三娘教子》在大劇場首次公演,猛虎會元老孫良封在一批徒子徒孫的前呼後擁下進了包廂。
舞台上小艷秋的唱技精彩絕論,引來觀眾們掌聲陣陣,奉命行事的軍政府特條連連長陳墨和他的手下,扮作日本浪人坐在旁邊,一刻不敢放鬆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看看時間差不多,外面接應的車子已經來到,陳墨施了個眼色,剛好小艷秋一陣西皮流水唱腔之後,掌聲雷動,陳墨趁機舉起了圍巾遮掩下的手槍。
一聲槍響,結束了陶醉在戲曲中的孫良封的性命。
反應過來的人群炸了窩般的驚慌失措向外奔逃,陳墨等人不慌不忙地混出來上了車,幾聲“八格牙路”的怒罵,衝破紅頭阿三和聞訊趕來的法租界巡捕們的包圍,揚長而去。
次日的報紙上紛紛刊載孫良封槍擊喪命的新聞,並揭破謎底說,當時有幾個日本人坐在孫良封一旁,極有可能是仇家索命云云,然後,報紙又挖出當年孫良封落魄之時,有一次受僱參加清庭武英殿大學士王文韶的葬禮,不小心撞倒了一個日本小孩,小孩大哭,周圍的日本人不依不饒,非要孫良封賠款。
孫良封被逼無奈,火冒三文,一聲“打!”帶頭衝上去,後面的中國人緊緊跟隨,日本人見此陣勢,只好灰溜溜逃跑。出殯完畢,孫良封怨氣未消,又叫了十幾個鐵哥們,操著傢伙,氣勢洶洶地沿路見到日本人開的店鋪就亂砸一通,事發之後,日本人向凌州府施加壓力,要求懲辦肇事者。孫良封為了兄弟挺身而出,被判頭戴枷鎖在橋頭示眾三日。這下,凌州市民的反日情緒越發高漲,自發組織起來抵制日貨,釀成當時一場有名的事件。
報紙上說的有枝有葉,這次是當時吃了虧的日本人回來報仇的。
民眾對此議論紛紛,但“笑面虎”馬嘯風卻心知肚明,把報紙“啪”一聲拍在桌子上,破口大罵:“個龜孫子譚老二,這分明就是他搞出來的鬼!日本人?老子和日本人的關係他娘的穿一條褲子,什麼日本人會送孫大哥一顆花生米?!奶奶的,昨晚封了老子的買賣不算,竟然還要下這個黑手?!”
一旁坐了半天沒吭聲的“智囊”林還部吹著杯子裡的浮茶,半晌說道:“老大,既然你說這事兒是譚老二乾的,理由呢?”
“理由?我說老三,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不是日本人他娘的非得要我們那些報紙登了啥譚老二他老婆的風流韻事?他奶奶的,這譚老二應該不是這么小氣的人,怎麼上來就這麼黑?”馬嘯風皺起眉頭,喃喃罵道。
“老大確定是為了他老婆的事?”林還部皺了皺眉:“我看不大像,軍政府這些年從來沒有和我們這麼過不去。”
“那你說為啥?強龍還不壓地頭蛇,他譚老二給點面子也是應該!這幾年該我們做的事,哪裡沒照顧他的面子?”馬嘯風瞪起一雙豹子眼問道。
“老大,強龍不壓地頭蛇是沒錯,但是老輩子也說,民不與官斗,賊不與兵爭,我看,我們的確是不該去惹譚老二,登了他婆娘的風流韻事沒關係,可以變相地兜回來,我就怕譚老二這次是因為日本人對我們下手啊,如果是這樣,那就只能魚死網破,而且,和兵強馬壯的大帥府為敵,我們沒什麼勝算。”林還部想的長遠些。
“老子怕他個球!再說,不是還有日本人嗎?既然已經淌了這渾水,現在想拔出腿來,也沒那麼容易,小鬼子也不是好糊弄的,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利用鬼子搶塊地盤,也省得整天還要看他譚老二的臉色吃飯!”馬嘯風一腳踢翻了板凳,拍著桌子說道。
林還部看了看他,沒出聲。老大的想法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但是林還部卻明白,日本人想用大帥府少帥夫人的風流韻事這樣的八卦,轉移凌州人的視線,也不過是一陣風的事,而日本那個“二十一條”卻會讓所有的中國人對其恨之入骨!這兩件事根本無法同日而語。
日本人在凌州、在南方會怎麼樣,猛虎會若是追隨了日本人當了不折不扣的漢jian,前途如何,命運怎樣,林還部覺得自己無法預料。可是投奔譚少軒又會怎樣,他也無從預想。
猛虎會為自己和譚老二結了梁子煩惱,譚少軒卻已經沒有心思針對他們,這些人不過是泛不起大浪的泥鰍,現在一方面有日本人的居心叵測,一方面有北方軍政府的蠢蠢欲動,譚少軒手下經過整軍後的第二集團軍,正按照他的安排開赴指定區域。
而參加巴黎和會的代表團名單終於對外公布,代表團成員包括駐英公使施肇基、駐比公使魏宸組、駐法公使胡惟德、駐丹麥公使顏惠慶、駐意公使王廣圻等人,另有專家十七人、外籍顧問五人、行政技術人員二十人,總計五十二人,已經分頭出發。
代表譚嗣慶前來送行的譚少軒一個一個與代表團成員握手,最後舉手敬了一個軍禮,代表團成員神色肅穆,大家明白,此去困難重重。一個遠離歐戰主戰場的東方古國,捲入這場戰爭向德國宣戰,政府的想法是意圖通過參戰收回山東利益,而為了“戰勝國”這三個字,數萬中國民工在歐洲戰場上付出了全部的苦力和鮮血的代價。但這些代價,在整個歐戰戰局中的貢獻卻實在有限的很。從這個角度說,巴黎和會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其實顧成均和他的代表團不是沒有一點感覺。但是從政府、知識階層到普通民眾,都抱著“一洗國恥”的想法,代表團所受的壓力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