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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車子旁,夏漢聲打開了車門,譚少軒走過去,回頭對駱羽杉微微一笑,幾乎是不約而同地,他和夏漢聲神情端凝地立正,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杉兒(少夫人),一切拜託你了!
汽車很快駛出了大帥府,駱羽杉站在門前,看著沉沉的暗夜,天上只有幾顆星兒閃爍,在天亮之前,自己還要多少次這樣給他送行?天亮之前,自己和少軒是不是一定要這樣聚少離多?
亞玉心裡嘆息著,上來將一件外衫披到駱羽杉肩上,拉了她的手上樓,冬日深夜,寒意習習啊。
上了樓,送駱羽杉上床,亞玉倒了一杯熱水,駱羽杉接過來捧在手中,看著亞玉笑了笑。這個季節,其實是四小姐最不喜歡的,亞玉有些心疼地看著她,聽說以前的冬天,四小姐不上學的日子總是窩在家裡,不知道的人說她怕冷,但是少奶奶卻說,那是因為四小姐見不得的冷清和漫長的等待。
可是現在的的心裡有了牽掛,有了無盡的疼惜和愛,所以,對我而言,季節已經不是分界,心暖,便哪裡都是溫暖,駱羽杉想道。
往日都是譚少軒擁了自己在懷,睡覺從來不曾有寒涼的感覺,今夜,床上少了他,駱羽杉有些不習慣,於是再也難以入睡,只好取了本書隨意翻著。天快亮了才昏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入,忽然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吵醒,駱羽杉瞬間清醒,翻身而起疾步下床衝過去拿起話筒。不是譚少軒,駱羽杉放下心來。細聽電話里傳來的卻是趙其玉急切的聲音:“駱先生,是我,我在博濟,想請你來幫個忙,我這裡有些被炸傷的病人,請過來幫忙搶救!”
駱羽杉心裡一沉,急忙答應:“我馬上到!”放下話筒,喊了亞玉起身,一邊換衣衫,一邊讓趕過來的亞玉打電話給邢秘書。
等駱羽杉匆匆收拾整齊到了樓下,邢秘書和車子已經等在樓前,駱羽杉歉意地道了辛苦,一行人上車直奔博濟。
“邢秘書,趙主任說的是炸傷,今夜城裡有地方爆炸嗎?”駱羽杉一邊整理手術器械箱子一邊問道。
“臨走前我問了警備司令部,的確城東有民宅爆炸,具體情況還不知道。”邢秘書輕聲說道。
駱羽杉點頭,不再追問。趙其玉已經派人在博濟醫院門口等候,見到駱羽杉忙領了她進去,邢秘書亦步亦趨跟在後頭。
鎮定就在一樓,駱羽杉走進去時,趙其璧剛好從第二手術室出來,見到駱羽杉忙打招呼:“羽杉,這邊,鎮定里還有幾個受了輕傷的傷者,來幫忙處理。”
駱羽杉答應著,穿了隔離衣跟在趙其璧身後走進去。
幾名傷者或坐或躺在椅子上、床上,有的腿腳被砸骨折,有的被爆炸的氣流衝撞在牆壁或硬物上,臉部受損,其中一個傷者,一見到駱羽杉,便驚喜地喊到:“辛先生,竟然是您?”
駱羽杉正從護士手裡接過消毒水和紗布等物,聽到有人喊自己曾經用過的名字,急忙轉向看去:“郁先生,怎麼是您?”
眼前手臂受傷,竟是譚少軒說過,答應出任南方政府駐英國公使館參贊、凌州大學原來的文學系教授郁斯年。駱羽杉一邊幫一個作者處理、包紮作品,一邊問道:“郁先生,怎麼是您?”
郁斯年皺起眉頭,憤憤說道:“我看一定是日本人搞的鬼!辛先生,你知不知道他們這一次要對付的是誰?”
又是日本人?見駱羽杉皺眉看過來,郁斯年低聲道:“他們這次想傷害的是嚴霜華小姐。他們,”他抬抬下頷示意身邊的幾個男女:“他們是嚴小姐府上的僕從。”
日本人要傷害的是嚴霜華?駱羽杉更加困惑,嚴霜華一介女子,日本人怎麼看她不順眼,竟然做出這樣的事?
看了看周圍的人,駱羽杉沒有出聲詢問,和趙其璧一起匆匆忙忙給幾個人處理完作品,讓護士帶了他們去病房,才開始給邢斯年處理傷處。他的傷口不象炸彈造成的,倒像是刀傷,駱羽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趙其壁見他們是熟人,便沒再幫忙,自顧走出去忙別的了。
“最近嚴小姐主演的電影電影《擊鼓戰金山》,辛先生看過沒有?"郁斯年忽然問道。
駱羽杉輕輕一笑搖搖頭,自己近來何嘗有機會和時間去看電影。
“戰金山,辛先生應該知道是說北宋末年,抗金名將韓世忠夫婦抗擊金兵的故事。這次嚴小姐主演的這部影片,添加了一些針對時局的調子,提醒人們不忘國憂,不忘民族危難,很得民眾喜歡,連日來在凌州幾大戲院上賢內助,場場爆滿,於是,有人心裡不高興,卑鄙地製造了這起爆炸案。”郁斯年說的義憤填膺。
駱羽杉手上的動作一頓,想不到嚴霜華那樣的電影娛樂界人士,竟也有這樣的愛國之心:“嚴小姐她怎麼樣?“既然是有針對性的爆炸,駱羽杉一時有些擔心嚴霜華。
“嚴小姐受了傷,但不算重。”郁斯年嘆口氣說道:“趙博士說,嚴小姐是演電影的,注重外貌,堅持一定要給她做好手術,所以親自操刀,正在手術室裡面的就是她。”
駱羽杉稍微放了心,看著郁斯年有些迷惑不解,他不是已經答應出任駐英國公使館參贊了嗎?怎麼會因為嚴霜華爆炸案而受傷?
郁斯年看懂了她的疑問,臉上微微一紅,過了一會兒笑笑說:“我本來是下周就要啟程的,因為昨晚在部里值班,今天早上經過嚴小姐住宅附近,發現了這起爆炸案,去追兇徒的時候被人砍一刀……”
其實郁斯年還有一些情況沒好意思說出來。
大約一個月前,在外交部同事的一次聚會上,郁斯年認識了這有名的“電影皇后”,被其美麗和氣質所動,驚為天人。從那時起,便成了嚴霜華的忠實擁躉和戀慕者。
不僅經常派人送禮物上門,還是不時約嚴霜吃飯、跳舞,嚴霜華對這位有名的才子,美國回來的教授、未來的駐英使館參贊,感覺似乎也不錯,但凡有空總是赴約的,一時間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頗是投機。
但郁斯年過不多久就要去倫敦履新,而嚴霜華的電影事業註定是在國內的,所以郁斯年一時頗是煩惱。但是,出居英倫為國盡力,卻是自己答應而且不可能會更改的,郁斯年只好儘量爭取時間和嚴霜華見面。
就算每天從外交部回寓所,也總是特意讓司機繞嘴,從嚴宅那裡打一轉。嚴霜華在,兩人就聊一會,或是吃屯飯,或是討論下最近的電影、文學;若是不在,便留下張紙條,說自己來過等等。
今天一早,從外交部值班回來,轉到嚴霜華宅第附近時,發現了爆炸案,並看到有幾個人鬼鬼祟祟逃遁,於是上前攔截,打鬥中不防被人砍了一刀。
顧不得自己的傷口,郁斯年一邊吩咐人繼續追趕,一邊匆匆趕到嚴霜華住的樓上。好在嚴霜華因為昨天臥室樓上漏水,工人正在搶修,住到了後面的客房,是以只是受了輕傷,反而是房裡的傭人和保姆一死一傷。
“那幾個兇徒抓到沒有?”原來郁先生這個書生竟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勇者,駱羽杉出乎意料地看了他一眼,一邊遞了杯熱水過去輕聲問道。
“聽說抓到了一個,另外兩個跑掉了 。”郁斯年恨恨地說道:“跑掉的那兩個,我怎麼看怎麼覺得是日本浪人的可能性比較大,可恨。”
這事應該是警備司令部管轄,嚴霜華是老虎叔夫人孫寶釧的乾女兒……駱羽杉心裡一動,譚少軒吩咐自己要做的另外一件事,可不可以藉由此事完成呢?
正想著,卻見趙其玉走了進來:“這麼早就把你吵起來,實在抱歉。”
駱羽杉笑笑:“人命關天的大事,趙主任不必客氣。”說著給他和郁斯年做了介紹。
郁斯年急急問道:“趙博士,嚴小姐她怎麼樣?”
“她睡著了,傷口幸虧處理及時,而且在腿部,我用的是最保守的處理方法,對她以後的演藝事業應該沒有什麼影響。不過,最近要小心呵護才是。”趙其玉依舊笑容溫暖。
郁斯年這才放下心來,長長舒一口氣,駱羽杉在一旁,心裡卻忽而一動。這位郁先生對嚴霜華的關切似乎超乎尋常,難不成……?
再一想也正常,當初第一眼看到自己,郁斯年就有“晚霜一抹影池塘,哪有這般顏色做衣裳?”的話,令人覺得頗有些恃才傲物和愛戀美色的味道,這樣的才子喜歡上一代佳人的嚴霜華實在是很正常的事。這也是位慷慨報國的學者,若兩人有緣,也是一場佳話,不過嚴霜華心裡會放得下譚少軒嗎?
正想的亂糟糟,郁斯年起身告辭:“我上午部里還有會,晚些再過來看望嚴小姐,有什麼需要,請趙博士不必客氣直接吩咐就好。”
趙其玉笑著點頭,郁斯年又和駱羽杉客氣了幾句,然後告辭離去。駱羽杉承受了趙其玉去看望嚴霜華。
嚴霜華還在沉睡,因為失血,臉色有些蒼白,駱羽杉看到她被紗布包裹住的左腿,皺起了眉頭,日本人究竟想幹什麼,這樣囂張?但願譚少軒能一切順利。
想了想,和趙其玉輕聲聊了幾句,便走出去吩咐邢秘書派人回去取粥飯等物。嚴霜華不過是傷到了腿部,醒來應該就會餓了。不管怎麼說,都算是譚少軒的紅顏知己,他是把她當了妹妹一般看待的。現在嚴結受傷,譚少軒不在,不管怎麼說自己這個二少夫人似乎應該盡點力。
趙其壁喊駱羽杉去歇著,駱羽杉看了看外面已經發白的天色,笑了笑:“天亮了,我不睡,趙大姐和趙主任辛苦半夜,先去歇著吧。這裡我看著就好。”
博濟醫院因為是慈善醫院,並不以盈利為目的,所以規模不大,駐院醫生的數量也不多,大多數醫生是志願的,有事醫院才會打電話通知,現在另外的兩個醫生都有事忙,急救處缺人看守。
“我也睡不著,大姐,您去歇著吧。”趙其玉對姐姐說道。
趙其璧確是累了,看了看兩人和駱羽杉身後的邢秘書,便也沒再推辭逕自回去住處。兩人在急救處坐下來,聊著最近的時局,邢秘書送茶來。
“最近國務總理和我談過出任衛生部部長的事,我辭掉了。”趙其玉忽然說道。
駱羽杉“哦”了一聲,看著他:“趙主任不是想推展公共衛生事業嗎?做了衛生部部長,不是可以順理成章一些?”駱羽杉有些不解,難道趙其玉還是那句話:不想做官?
“或許順理成章一些,但是我卻覺得,做了一部之長,公務比現在多了太多,我必定不能繼續救死扶傷的本份;官,很多人都可以做,但拿手術刀的醫生卻不是誰都能勝任的,這畢竟一件需要專業知識和經驗的事。”趙其玉暖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