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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用了早飯,譚少軒很快便離去,駱羽杉忽然想到昨晚亞玉說的威廉姆的電話,心裡頗有些後悔睡前沒有和譚少軒打聲招呼。從上次報紙上登出那則緋聞,駱羽杉也想了很久,自己既然已經認定了譚少軒,那和威廉姆就已經沒了什麼可能,像父親所說的,拖著對誰都不好,特別是自己的私情竟會影響到譚少軒,影響到大帥府,甚至大局,這是駱羽杉以前所沒有想到過的。
昨天回家,已經向父親透露了這樣的意思,但是畢竟譚少軒這裡還沒有戳破那層窗戶紙,駱羽杉有些煩惱,父親那裡只要自己表達支持駱家產業永遠都是民族工商業的一部分,父親自然就會明白自己的決定,但是和譚少軒要怎麼講他才清楚?難不成信誓旦旦說以後自己不再理會威廉姆?——這也不可能,威廉姆是大英帝國的外交官,自己是譚少軒的妻子,就算不會常常見到,因為公事,必然偶爾還會碰面。
就如今天,根據威廉姆電話里說的,和自己見面的確是公事,自己又怎麼能夠拒絕?想著,拔通了威廉姆的電話:“威廉姆,是我,對不起,我今天想請你來大帥府見面可以嗎?我等你。”駱羽杉不想再和威廉姆單獨外出,不管是為公為私,自己都該避避嫌疑了。
“susie,我想和你到會所見面,那裡不會有新聞記者,你不必擔心。”威廉姆以為駱羽杉是擔心出現上次報紙緋聞的事,於是急忙解釋道。去大帥府,他當然是不想的,在那裡有那麼多雙眼睛,自己想和susie說句悄悄話都是不可能的吧。
駱羽杉笑了笑,堅持要他去大帥府,威廉姆對她偶爾的固執總是沒有辦法,想著這是公使交代的公事,無奈只好答應。
掛了電話,駱羽杉走到後面去找譚永宜,問明白丫頭永宜今天沒有課,駱羽杉走上樓,在二樓樓梯口轉彎,迎面碰上了譚永寧。
譚永寧眼神微微一頓,淡淡笑了笑,身子向旁邊靠靠讓出路來,低垂了眼帘喊了聲“二嫂”沒再說話。駱羽杉看著她,心裡頗是疼惜地微笑著點了點頭:“永寧,大姐在嗎?”
“大姐在畫室呢,”譚永寧輕聲說道,又若有所思地看了駱羽杉一眼,告辭下樓。
看著她的背影,駱羽杉低低嘆了口氣,轉身上樓。
譚永宜正在畫室作畫,見到駱羽杉笑著打了招呼,駱羽杉開門見山:“大姐,今天威廉姆要來,若是您有空,我想您能陪我一起見他。”
“羽杉,這……合適嗎?雖然說有那些緋聞,但是這裡是大帥府,我們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你和他見面,外人也無從知道,何況說的還是幣制改革的正事。”譚永宜有些不解。看駱羽杉欲言又止有些煩惱的樣子,想了想,譚永宜笑嘻嘻道:“難不成你是為了老二?怎麼,老二知道會打翻醋罈子是不是?”
自己的二弟什麼德性,譚永宜當然清楚,看駱羽杉不語紅了臉,譚永宜笑謔地說道:“你倒是遷就他,這個老二都現在了醋勁兒還那麼大?”想不到羽杉這麼在意老二的感受,譚永宜自然是樂見其成的,忙笑著答應了。
駱羽杉看著她開心的笑臉,心裡頗是歉意,其實想譚永宜陪著自己,駱羽杉還另有點私心,那就是以後都不準備單獨見威廉姆,這或許能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們已經不是戀人,而只是朋友了。
自然,駱羽杉的心思威廉姆並沒有體會到。當他在侍從的引領下,走進客廳時,便是微微一怔,等在客廳里的不是駱羽杉一個人,旁邊還有一個清秀的女子在座。
“大姐,這是威廉姆先生;威廉姆,這是我大姐譚永宜,請坐。”駱羽杉笑語盈盈,給雙方作了介紹,然後示意亞玉上茶。
威廉姆看了駱羽杉一眼,很有禮貌地和譚永宜行了禮。看著他頗是不解和隱隱有著失望的目光,駱羽杉笑了笑沒吭聲,倒是譚永宜很熱情地招待他。
看著駱羽杉淺笑的俏臉,威廉姆心裡似乎明白了什麼,susie是故意在和自己劃清界限?聯想起駱世璋的電話,威廉姆心裡一沉,臉上的笑容便有些凝滯,從來到凌州,除去初初時那次見面,susie和自己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現在竟連約她見面也變成了這般模樣,susie,你已經決定拋棄我們的戀情了嗎?你是不是愛上那個強取豪奪的少帥了?
威廉姆越想心裡越不是味道,真想直接出聲問過去,但是看了看眼下的情形,只好忍住,笑了笑說道:“大小姐,susie,很抱歉打擾兩位。今天特別前來拜訪,在下是受敝國駐凌州公使的委託,請susie方便時轉達敝國對軍政府的致意。”查爾斯對駱羽杉記憶深刻,覺得這位少帥夫人既然與威廉姆是舊識,而且又是倫敦大學出身,對大英帝國必然有別樣的好感,她身份特殊,通過她先打招呼,說不定會事半功倍。
駱羽杉執壺倒水,笑笑沒有說話,威廉姆接著道:“美國實行殘酷無情的白銀政策,希望迫使貴國脫離白銀本位制,對此事,大英帝國表示遺憾;但是我們對軍政府改變銀本位制也很有興趣和希望,我們的態度是熱情和支持的,希望大英帝國能直接參與中國幣制改革的決策和實施。”
謝了駱羽杉遞過來的茶,威廉姆接著說道:“敝國政府的首席經濟顧問羅斯爵士已經到了凌州,希望能在南方各地進行經濟考察,並與軍政府有關上層進行會談,協助中國進行幣制改革。”
就是說,威廉姆今天來,所謂公事主要為了兩件事,一是希望通過自己向大帥府表達英國人想參與中國幣制改革的熱切盼望;二來,是英國政府的經濟顧問想與政府方面接洽,代表英國政府參與中國的幣制改革。這事為什麼他要通過自己,而不是直接與軍政府接洽?
駱羽杉看了威廉姆一眼一時沒有想明白,於是笑道:“關於幣制改革的事,軍政府還沒有明確的意向,我對於此事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會把貴國公使的意思儘快轉達。”
完全是公事公辦的語氣,威廉姆笑著點頭致謝。
接著,三人又說了一些美國白銀法案實施以來的情況,以及最近的瘟疫,歐洲的現狀等話題。按道理說,威廉姆應該告辭了,可是今天的優雅男子卻始終坐著沒有動,譚永宜看了看駱羽杉正想說什麼,不想威廉姆忽然很認真地說道:“對不起,大小姐,我和susie有點私事想談幾句,能不能請您給個方便……?”
駱羽杉聞言一怔,威廉姆從來都是優雅有禮的,今天怎麼這樣突兀和強勢?
譚永宜心裡嘆了口氣,看了看駱羽杉,笑著點了點頭:“羽杉,我先離開一會兒,沒關係的。”
駱羽杉只能點頭,看著譚永宜的身影走出去,方抬頭道:“威廉姆,你……”
“susie,你怎麼了?為什麼?為什麼連私下會面的機會也不肯給我?是的,我的確是有公事,但是來見你,也是我心裡的盼望。”威廉姆的情緒有些激動。
“威廉姆,對不起,那天的報紙你也應該看到了吧?”駱羽杉看著他輕輕說道:“你的深情,我很感激,但是事已至此我只能說抱歉,畢竟我已經嫁給了譚少軒,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可能,威廉姆,天涯處處有芳糙,好姑娘很多,你何必……”
“susie,你愛上他了嗎?我們之間再無機會,是嗎?”威廉姆輕輕搖頭有些震驚失望地看著駱羽杉:“怪不得你的父親拒絕了我的提議,原來是你……你終於移情別戀拋棄我了,是嗎?”
他眼裡的哀傷和絕望令駱羽杉心裡輕嘆只覺異常愧疚:“威廉姆,我……”
“不!susie,”威廉姆忽然提高了聲音,斬釘截鐵地說道:“你聽著,這是你的決定,不是我的!而且,我不相信!我們在倫敦那樣美好地相戀,那些日日夜夜,你都忘記了嗎?可是我忘不了!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過不妥,連爭執都沒有!你一定是被迫的,susie,相信我,我們還是相愛的……”威廉姆有些失態,驟然而至的要失去的痛楚和恐慌,令他再也無法保持平靜。
駱羽杉想不到素日優雅的威廉姆有如此反應,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威廉姆緊緊盯著她,不動亦不語。
正在這時,忽然聽到門口有腳步聲傳來,一個清明含笑的聲音說道:“杉兒你在招待客人?”聲音淡朗,說的親熱而輕巧,威廉姆瞬間回神。
駱羽杉心中微微一緊,抬頭處,一身戎裝的譚少軒已經大步走了進來。灼灼雙眸往兩人身上一帶,臉上似含淡笑平靜無波:“威廉姆先生,幸會!”
一邊說著,一邊走到駱羽杉身邊坐下,威廉姆笑著示意之時,譚少軒已經伸手扶在了駱羽杉腰間,駱羽杉微微頓了下,順從地沒有動,眉眼輕彎,現出一抹盈盈的微笑。
“還好嗎?今天累不累?”譚少軒薄唇噙著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微微歪頭,親昵地問道。
駱羽杉微紅了臉,點了點頭,示意他還有客人,譚少軒張揚地看了威廉姆一眼,卻見他正有些痴傻地看著兩人,眼中一片驚異和黯然。
那風華絕代的嬌羞,那淺淺光暈中半低首的容顏似水,曾幾何時,都是自己眼前盛開的春花秋月,現在,卻為眼前的男子握在掌中,那曾經讓自己沉醉的笑影,此刻卻如利劍,瞬間刺入心底。
臉上溫文優雅的笑容掩了錐心的痛,威廉姆舉杯勉強笑道:“想不到少帥也在,那在下所說的支持軍政府幣制改革一事,可以直接聽聽您的意見了。”
譚少軒黑眸明亮:“請威廉姆先生代在下答覆公使先生及貴國政府,軍政府商談貨幣掛鉤問題的大門是敞開著的,只要互利互惠,我們不排斥任何盟友。”
威廉姆想不到譚少軒竟然出現,而且當場給出了這樣的答覆,不由有些驚異地看著他,這位年輕的少帥竟然有這樣的心胸氣魄?同時對軍政府快刀斬亂麻地應對美國的白銀法案、出台幣制改革的速度很是驚訝。
轉眼看著駱羽杉,威廉姆碧藍的眼眸微抬,看著那張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容顏。
曾經下過決心,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奪回來!……可是眼前的男子不是尋常人,自己還有多少希冀、多少可能?威廉姆深深望著夢寐以求的佳人,笑容複雜,心裡的隱忍、不甘、痛楚、失望種種情緒合成了杯中茶,威廉姆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喝過這樣苦澀的中國茶,susie曾說良藥苦口,為什麼這茶也變得如此澀楚?
萬里追尋,見到那日,她已經是他的新娘,愛恨糾纏,魂牽夢繞,自己心裡還是充滿希望和期待的,今朝無酒卻如醉後醒來,那雙水眸,那幅俏顏,是不是從此便候門似海?但是自己的心裡如何能夠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