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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書""坑儒",十幾年來幾乎都說是秦始皇反覆古,反分裂,堅持改革,維護統一的一項重大措施.評價更高者則認為是一次具有反覆辟性質的政治思想革命.事情果真是這樣嗎?
還是對事情的過程與效果進行一番考察吧.始皇三十四年,秦始皇置酒咸陽宮,博士七十人上前祝壽.僕射周青臣進頌說:"他時秦地不過千里,賴陛下神靈明聖,平定海內,放逐蠻夷,日月所照,莫不賓服,以諸侯為郡縣,人人自安樂,無戰爭之患,傳之萬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
秦始皇聽了喜形於色.沒料到博士淳于越迎頭潑了一瓢冷水.他建議應分封子弟功臣為枝輔以防大臣篡權,警告:"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又指出周青臣"面諛以重陛下之過,非忠臣".
秦始皇讓群臣討論淳于越的意見.隨之,李斯發表了著名的"焚書"議,當即得到秦始皇的准許,付諸實行.就李斯提倡"師今",反對淳于越"師古"而論,無疑是對的.
但考察一下事件的全部就會發現,出發點是對的,而落腳點卻大謬.從焚書內容看,把非秦紀的史書和"詩書百家語"統統燒掉,顯然過了頭.那種認為焚書是為了統一,把百家爭鳴同統一看成是格格不入的觀點是不符合歷史事實的.法家主張統一,儒家如孟軻,荀卿等又何嘗不主張統一。
淳于越的建議儘管迂腐,其心還是向著秦始皇的."統一"不應是"統死",特別在思想上更不能"統死".禁絕百家,以吏為師,從根本上窒息了人們的思想,堵塞了對事物進行探討之路,扼殺了文化的發展."焚書"的直接結果,是把秦始皇的極權推向了更高峰.
焚書之時已是秦始皇統治的晚年,當時社會危機已明顯暴露出來.在這樣的時刻,就是從秦朝統治階級的利益出發,也應該讓臣下七嘴八舌,尋求對策.可是焚書卻完全堵塞了言路.對統治者來說,沒有不同意見,就沒有比較和選擇,也就失去了應變的能力.秦朝只好沿著秦始皇那些極端政策更迅速地向覆亡滑去.所以"焚書"決不是秦始皇政治棋盤中的一步好棋.
關於"坑儒",我們許多同志把它看作是"焚書"的繼續或鎮壓反革命之舉.為了分析這一歷史公案,不妨把"招禍"那段文字摘引出來,弄個水落石出.侯生,盧生相與謀曰:"始皇為人,天性剛戾自用,起諸侯,並天下,意得欲從,以為自古莫及己.專任獄吏,獄吏得親幸.博士雖七十人,特備員弗用.丞相諸大臣皆受成事,倚辦於上.上樂以刑殺為畏,天下畏罪持祿,莫敢盡忠.上不聞過而日驕,下懾伏謾欺以取容.秦法,不得兼方,不驗輒死.然候星氣者至三百人,皆良士,畏忌諱,諛不敢端言其過.天下之事無小大皆決於上,上至以衡石量書,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貪於權勢至如此,未可為求仙藥."
首先分析一下"坑儒"是不是"焚書"的繼續.從盧生,侯生的議論看,與"焚書"事件無關.相反,他們是在焚書之後更加受到重用.秦始皇曾說:"吾前收天下書不中用者,盡去之.悉召文學方術士甚眾,欲以興太平."接著便講如何器重方術之士等等.
事情是這樣的乖戾,受青睞的方土也起來批評秦始皇了!秦始皇火冒三丈,勒令追查,結果把那些心懷不滿的儒生一併拿來問罪,很顯然,儒生是被株連受冤的.其次,就事件的性質而論,盧生侯生等方士求仙藥是荒唐的,而他們不正是投秦始皇之所好嗎
如果秦始皇能夠翻然悔悟,不再迷信鬼神,殺了這些方土也算有些道理.然而他並沒有邁出這一步.試問,有權的迷信家殺掉無權的迷信家能算是革命家嗎再則,就其內容來講,侯生,盧生對秦始皇的批評基本上是切中要害的,沒有言過其實的誣罔謾罵之語.而秦始皇卻以"誹謗我,
秦始皇功過
以重吾不德"為藉口,搞了一場"坑儒"奇案.從社會效果看,如果坑儒之後帶來了文化的新發展,我們完全可以從另外的角度來評價秦始皇的這一粗暴行為.事實上卻不是這樣.秦始皇以反覆古為名走到了極端的文化專制,一怒之下又殺了那麼多人,這難道能稱得起是革命嗎綜上所述,秦始皇所採取的某些政策,措施,就單項推論,似乎無可非議;然而卻被另外一些政策,措施所抵消,失去了它應有的作用,或起點不誤,落腳點卻走到了起點的反面.這是問題的一方面.另一方面,任何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政策,措施的貫徹執行,都必須有一個基礎.這個基礎,就是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社會上的各個階級,階層,特別是占人口絕大多數的直接從事物質資料生產的勞動人民,能夠進行起碼的正常的生活.
恩格斯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這篇著名悼文中說過:"人們首先必須吃,喝,住,穿,然後才能從事政治,科學,藝術,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質的生活資料的生產,
因而一個民族或一個時代的一定的經濟發展階段,便構成為基礎."沒有這樣一個基礎,想從事任何其他活動都是根本不可能的.
秦始皇恰恰從總體上無情地破壞了這樣的基礎.他的破壞來自兩個方面:首先,秦始皇好大喜功,他超越戰後秦朝物資匱乏,人丁稀疏的現實,不惜動用大量民力財力,進行一系列浩大的工程.古長城,如龍騰蛇伏,綿延萬里,巍巍壯觀.它所表現出來的中國古代勞動人民的偉大力量和無窮智慧,仍為今天的人們所嘆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