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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城中有七萬駐軍,兩萬是張素元的舊部,另五萬是張素元離開後從全國各地徵調的。新調入的軍兵很快就會知道寧遠的禁忌,就是寧遠決不允許對前經略張素元有絲毫的不敬。你在寧遠可以指著那些老兵的鼻子罵他們的娘,但不可以對張素元有絲毫言辭上的不敬。幾次大規模的流血之後,即便最強橫最抱團的川兵和湖兵也很快就接受了寧遠的禁忌。
情緒是會傳染的,沒見過張素元的士兵即便不對張素元親敬,但畏懼卻在潛移默化中早已深藏心底。
從城門直至帥府,長街兩旁跪滿了張素元的舊部。“李三柱”、“萬小城”、“劉三海”……,張素元親手扶起每一個士兵,口中叫著每一個士兵的名字。
長流的熱淚,哽咽的語聲;單純的士兵,樸素的感情。一路走來,張素元與寧江遠將士的血脈連在了一起。
只要有一口氣在,今後就決不讓將士們再有一人無謂地死去,再受任何人的欺凌,天王老子都不行!張素元在心中無聲地發下誓願。短短的一段路,他走了四個時辰,從清晨走到了日落。
帥府前的廣場上,跪著三百一十二名軍兵,他們是此次兵變的禍首。三百一十二名軍兵中,有張素元的舊部二十三人。
“萬海信”、“張明立”、“劉兆雄”……,隨著張素元平靜的聲音,二十三名士兵越眾而出,跪在他的身前。
“本撫責罰,您們可有怨言?”張素元問道。
“大人,小人辜負大人教誨,罪該萬死,請大人處置。”
“你們錯在何處?”張素元厲聲問道。
“離人盡在咫尺,我們卻枉顧大局,若生不測,後果不堪設想。”
“你讀過書嗎?”張素元看著劉兆雄問道。
“是的,小人讀過三年私塾。”
張素元注目良久,爾後輕聲喝道:“來人,每人重打三十鞭子。”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二十三條鞭子同時落在昂然挺立的二十三個兒郎身上。
不是張素元舊部的士兵都很奇怪,為什麼挨打的士兵要站著,而且身軀還挺得那麼直?
廣場上,只有鞭子接觸到皮肉的悶響聲,而聽不到一聲呻吟。
責打過後,張素元令人斟滿三百一十三碗老白乾,而後跪倒身軀,端著酒碗高聲說道:“兄弟們,受苦了,素元代朝廷向你們賠罪。”
說罷,將滿碗烈酒一飲而盡。
第二天,張素元通令斬殺了三百一十七名趁亂殺人、搶掠、姦淫的兵痞;將貪虐致變的通判張新榮、推官俞漢存解京問罪;解除縱容兵變的參將彭陵湖、都司左中玉的官職;兵備副使郭廣成盡力平變,奏請朝廷表功;都司程大軍一營不從眾變,特受嘉獎,寧遠兵變遂告平息。
兵變平息之後的接連七天,平日威嚴肅穆的帥府廣場變成了鬧哄哄的大市場:豬叫、羊跑、雞飛、狗跳;一盆盆糧食匯成的一袋袋糧食剛剛碼起,就被喜氣洋洋的士兵背走,而全然不顧一旁的車老闆眼中越來越大的白色。
張素元當年藏富於民的政策如今開花結果,他藏的不僅是財富,更是信心。這份財富和信心使得帥府告示中的“借”字自然就變成了“捐”字:八成的百姓羞於將幾十斤糧食或是幾隻雞等財物借給督師,於是剩下的兩成百姓不羞也得羞。
借都羞,何況不借?寧遠數萬戶商民,不論窮富,沒人敢作鐵公雞,因為沒人受得了四面八方,無處不在的灼人目光。
糧食可以捐,雞鴨豬羊也可以捐,但百姓還沒有富到可以捐銀子的程度,雖然如此,卻也只憑張素元紅口白牙的一個“借”字,就使帥府空空如也的庫房中多了二十萬兩銀子。
半個月後,思宗許諾的二十萬兩銀子和糧食陸續運到寧遠,至此,將士們的溫飽和維持遼東各地日常運作的開銷問題暫時得以緩解。
一切步入正軌後,張素元即刻開始著手解決迫在眉睫的問題。此前,朝廷出於制衡的考慮,遼東軍中的總兵官多達十幾人,各個總兵官皆擁兵自重,互不統屬,除了遼東最高軍政長官,沒人可以指揮得動他們,如此一來,自然就出現了大小事務皆得經略或巡撫事必躬親的局面。
如此布置,唯一的好處就是多方掣肘,使得封疆大吏不易培植起自己的勢力,但危害卻既深且重。
首先,將帥同心固然重要,而將將同心也一樣重要,如此布置,自然逐漸就會使眾將各自離心;其次,主帥有主帥要做的事,如果事必躬親,將精力都投入到這裡,那主帥原本該做的事自然也就不易做好;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會貽誤戰機,戰場上成敗利鈍的戰機稍縱即逝,如果事事都得主帥定奪,危害顯而易見。
張素元決定,關外只設一個總兵官,轄關外所有兵馬,持“征遼將軍”印;關內也只設一個總兵,統領關內八路,掛“平遼將軍”印;經略府移鎮寧遠,設中軍主將,持“鎮遼將軍”印,協調關內外兵馬。
對於兩個總兵官的人選,張素元躊躇良久。躊躇,並不是因為難下決斷,而是因為不舍,因為不舍滿雄。滿雄是遼東資歷最深,官爵最高,也是最驍勇善戰的大將,但為人孤傲憨直,做事總認死理,從不知變通,這樣的性格是絕不適合擔任兩大總兵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