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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方林雨後,顧忠信曾打發人去館驛找過張素元,但卻沒找到,下人回來說張素元只在館驛住了一宿就走了,之後就沒誰知道去哪兒了。
三天前,廣寧兵敗的消息傳來後,顧忠信覺得這是讓張素元出頭的絕好機會。國難當頭,既然大老爺們都不願出頭,那還不許別人挺身而出嗎?大家都是飽讀詩書,通達事理的仁人志士,不會這麼胡攪蠻纏不講道理的。
這是多好的機會,可他卻找不著張素元,兄弟到底去哪兒了?顧忠信心急似火,方中徇父子肯定知道,可他又不好去問。就在顧忠信心情煩躁的當兒,差人進來呈上一張帖子。
看著書案上的拜帖,顧忠信心頭一陣厭煩。剛進京的那些日子,來拜訪的人真是川流不息,其中雖不乏朋友同道,但更多的卻是那些趨炎附勢的勢利小人,搞得他不勝其煩。
開始時,礙於面子,還多少應酬應酬,但如此一來,勢頭就一直有增無減,沒辦法,最後實在沒轍了,於是就管它什麼面子不面子,眼皮一耷拉,全免了。此後,來給他添堵的仁人君子明顯減少,但還是有些擇善固執到了極點的聖人門徒,時不時會來看看吏部的門縫是不是寬了些。
打開拜帖,顧忠信瞟了瞟,但隨著“張素元”三個劍氣飛揚又圓潤通達的隸書大字映入眼帘,他的目光立時就定在了上面。真是太好了,素元你來得不早不晚,真是太及時了,人人都爭當縮頭烏龜之際,正是兄弟一飛沖天之時。
瞬間的驚喜過後,顧忠信隨即輕輕拍拍額頭,心中罵道:“糊塗,素元他這哪是來得及時,他分明就是掐著時間來的。”
想通了其間關節,顧忠信渾身一下子輕鬆了許多。原本他就擔心方中徇可能迫於皖黨內外方方面面的壓力,會放棄張素元,要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那素元暫時就絕無可能出頭。
如果方中徇一旦選擇放棄,那他就不可能在一旁看著張素元冒起,他一定會全力打壓。方中徇如今雖事事退讓,但顧忠信清楚方中徇的實力,齊、閩、江、浙四黨的大老紛紛去職,而他卻依然穩如泰山,其中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劉安的支持。
顧忠信從未聽說過方中徇和劉安有什麼關係,但劉安在關鍵時刻明顯支持方中徇,如果方中徇動用劉安的關係,那兄弟就不會有任何機會。
以兄弟的聰慧,不會到現在還不明白自身的處境,如果覺得前途無望,那即便就是因為禮貌,素元也早該來拜訪他。兄弟早沒來晚沒來,恰恰是今天來拜訪他,這說明素元是在挑選拜訪他的時機。
為什麼要挑選拜訪他的時機,這說明兄弟有信心一搏。兄弟的信心來自何處?方中徇當然是第一塊基石,至於他,顧忠信相信兄弟早就把他算計好了。
他是關心則亂,因為事情明擺著,他就是沒看明白,一直也沒想透其中的關節奧妙。前些日子,都察院報上來的考評中,唯一沒有素元的名字,當時他還在心裡畫魂,不明白方中徇到底什麼意思。現在看來,一切都再清楚不過。
方中徇一定早已預見到王禎化會在近期大敗,而且很篤定,否則報上來的考評中不會沒有張素元的名字。方中徇連該走的過場都懶得走,可見他的信心到了什麼程度。方中徇有這樣的能力嗎?顧忠信很是懷疑,他覺得方中徇如果預見到遼東局勢不妙,這很正常,但如此篤定就很不正常。
不問可知,能給方中徇如此信心的一定是兄弟,而素元這時候來找他,也一定是他們商量好的。兄弟少時即有志於軍旅,值此遼東局勢一潰千里之時,朝廷急需能挽狂瀾於既倒的幹才,兄弟命不當絕,正逢其時,所以想去遼東是必然的。
素元想去遼東,他所面臨的困難即使兄弟自己想不到,方中徇也一定想得到的。一個是青年才俊,一個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兩人在一起必定把所有有利和不利的因素統統都考慮清楚了。
顧忠信心裡微微嘆了口氣,說到做人,他還是比不上方中徇。
二十六章 三策
放下拜帖,顧忠信轉身出了書房,急匆匆向大門走去。
“咚!咚!咚!……”,跟在後面的差人心裡開始打起鼓來,腿腳也遠不如來時的輕快,因為他兜里剛剛多了五兩銀子。
那個來求見大人的年輕人除了秀氣得跟個大姑娘似的,衣著打扮,言談舉止都很普通啊,可看大人的樣子,卻是要去大門親自迎接,他到底是什麼人啊?哎呦,這回可做蠟了,差人在後面跟吃了苦瓜似的齜牙咧嘴地走著。
在一般人眼裡,面帶微笑站立在門廊里的年輕人,除了俊朗之外也沒什麼特別之處,衣著簡單樸素,眼神沉靜平和,就是一個普通的寒門學子而已,但在有些人眼裡,還是能從中看出一些特別的地方。
年輕人太從容了,它既不是騷人墨客的名士風流,也不是大將軍八面威風的沉雄氣度,它只是一種淡淡的從容,這份從容落在一般人眼裡也就是瞅著順眼而已。
顧忠信不是一般人,他自然看得出張素元的不凡之處。兄弟變了,不過五年時間,當初那個神飛氣揚、揮斥方遒的熱血少年正平和地看著他,沒有激動,也沒有疏離,仿佛他們剛剛分手後又遇到了一起,一切就如行雲流水般自然,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