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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青雲之上,突然跌落地獄……”君可載撐肘看著公子無雙。面上始終帶著悠遊的笑容,仿佛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弱冠年紀便被流放南,從此遠離親人,獨自面對荒蠻……如今我是否應該感謝父皇,當初沒有一刀殺了我。讓我最終得以回到京城,向皇室眾人尋仇呢?”
“咳咳……”公子無雙執著一副絹帕,捂住嘴輕咳了一陣,才緩緩說道,“當時熒陽公主和皇四叔已經締結了同盟,明復淵將軍亦是岌岌可危,父皇早已無力操控封國的權柄,他最終將皇兄送往南……或許是另一種方式的保護。”
“不,心裡有了猜忌,便如同有了魔障。哪怕是真相也無法平息。”君可載一雙黑眸幽若深谷,“無雙,你還是如年少時一般,秉性仁慈。”
“皇兄也還是如年少時一般,鋒芒畢露。”
“皇位……本該是你的。”
“我決定奪回來,只是因為沒有找到更適合坐到那個座位上的人。”
“但是你沒有掌控整個封國的能力。”君可載凝視著他。直言不諱。
“皇兄何出此言?”公子無雙面上依舊是有禮的微笑,仿佛是張永遠無法取下的面具。
“很久以前,便有人用行動做出了預言。”
“是誰?”
君可載身體微微前傾,凝視著公子無雙,“知道麼?當初明將軍和父皇之間有一項協議,他願意毫不抵抗的交出手中兵權,而父皇必須留住我的性命。同時……殺了你。”
公子無雙原本平靜無波的雙眼裡出現了一絲隱約波紋,他微閉上眼,掩去眼中情緒,“明將軍這樣的抉擇。必然有他的道理。”
“他只是預見了我們如今的局面。明將軍用血液中最後一分對皇家的忠誠,和父皇對他最後的一分信任,換取了這份協議,”君可載輕輕靠上椅背,“只是父皇並沒有遵守諾言。”
“我不過是想要封國的百姓過上富足的生活,有錯麼?”第一次,公子無雙的話語不再是平淡無波,而是深深的疑問。
“可是,如果你不在南方起兵,封國仍是完璧江山,百姓也不用再忍受離亂之苦。”君可載的話一針見血。
“若我不舉兵,最終操控整個江山的,就會是皇兄你。”
“有何不可?”君可載笑望著他,那笑容竟是美如蓮花綻放。
“白牛峽十萬守軍,西北邊境幾十萬百姓,只因為皇兄的一句話,全部付諸犧牲,”公子無雙微閉上眼,“皇兄生性……過於殘忍。”
“無雙,你可知亂世里,什麼該捨棄,什麼該抓牢?”面對公子無雙的指責,君可載並沒有惱怒,只是輕輕問道。
“我……不知道。”公子無雙略顯瘦削的身形紋絲不動,“但是為上位者,當愛民如子,而不是將萬民視為手中棋子,博弈天下。”
“天下本來便是棋局,置身其中便要學會搏殺,連身下的位子都坐不穩,又談何愛民如子?”
公子無雙似乎有些疲倦了,輕咳了兩聲,眼下一輪黑色愈加明顯,但聲音卻仍是平穩無波,“皇兄是來勸服我投降麼?”
“可以這麼說。”
“鋒南軍並未到絕路。”
“無雙,因為我們這場爭戰,死去了多少人,你知道麼?”
公子無雙面色愈加的蒼白,“我……沒有統計過。”
“鋒南軍戰死五萬六千三百餘人,仰召關守軍戰死近萬人,南方戰亂,幾十萬百姓舉家北遷,而北方秋季大旱,農田顆粒無收,根本無法養活眾多人口,即使開倉賑濟,仍是餓死了十萬人之眾。南方經歷二十年前的圖南國入侵,死傷甚居,至今元氣未復,高士和嚴昌的叛亂無疑是雪上加霜,隨即是你舉兵,戰火延續數年,屋舍被焚,良田被毀,南方百姓至今仍在水生火熱之中煎熬。”君可載語調不高,卻字字鋒利,“你說要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可是如今你看,無論北方還是南方,皆是餓琈遍地,百姓衣不遮體,食不果腹,整個封國民怨沸騰。這便是你想要看到的局面?”
公子無雙張了張嘴,欲說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來。
“幕顏赤侯在邊境上虎視眈眈,北方韃靼亦是卯足了勁要在封國的內亂中分一杯羹,我們手足相殘,最終得利的卻是曾經屠我國人千萬的邊地蠻夷。這也是你想要看到地結果?”君可載修長的手指交握著,輕輕放在桌上,俊美的面容上,隱約露出一絲冷漠的神色。
“咳咳……”公子無雙再也忍不住,用手中絹帕捂住嘴,用力咳嗽起來,面頰微紅,清潤的眼睛裡,卻宛如星子墜落一般一片死寂。
他一直以來所堅持的,竟被君可載三言兩語便擊了個粉碎……
“若是皇兄站在我的位置,會如何做?”良久,他才平復下來,凝視著君可載輕聲問道。
“很簡單,交出兵權,投靠強者。”
公子無雙搖了搖頭,“不,鋒南軍還沒有到那一步。”
他的氣勢並不若君可載般咄咄逼人,卻始終堅持著自己的初衷不曾動搖,如同樹林裡纖弱卻挺拔的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