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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顏赤一言不發的看著他,這個曾經叱吒一時高高在上地男人,在失去手中的權力地位之後,多年的沉疴一夕之間爆發。病痛日漸消磨了他的銳利和高傲,腐蝕了他原本強壯矯健的身軀,如今躺在病床上的他,只是一個垂垂瀕死地孤獨老者。
“我一直在等,等著你主動推門進來。可是,你卻始終沒有踏入過這個門半步,”床榻上的男人無聲低笑道,“蘇閣爾,難道你就不怕某一天,你終於想通了。願意邁進這扇房門的時候,看到的只是一具腐爛的屍體麼?你就真的沒有怕過?”
慕顏赤身體微震了一下。藍色的眼眸凝視床榻上的男人,仍是靜默不語。
“我可是一直都在擔心,若是哪一天兩腿一伸就這麼走了,到了地下見到她,她問起你如今的模樣,我卻一句都答不上來。她會有多失望。”
“你不可能見到她,你這樣雙手染滿鮮血的人,只配下地獄。”慕顏赤地雙眸顏色陡然加深,他咬牙低聲說道。
床榻上的男人竟笑了起來,那笑容神奇地染遍他已呈死灰色的面龐,甚至鮮活了他一直幾近乾枯的雙眸,“咳咳,蘇閣爾,我還以為遇上那名女子之後,你便會忘了她。卻沒想到你還是這麼耿耿於懷……咳咳,西丹最負盛名的將軍。未來的西丹王,竟是和自己的老子爭女人……”他邊笑邊咳了一陣,最後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蘇閣爾,說起來,我們竟是兩敗俱傷,誰都沒有贏過誰。”
慕顏赤從身後抽了一張椅子出來,在他面前坐下,“不,你贏了。”
男人扭過頭認真看著他,“為什麼?”
“她願意為了你死。”
“是你要了她的命,你讓她死去的。”男人靜靜說道,眼睛裡燃起兩簇火焰。
“我們草原狼神的後裔,勇猛無畏,是只能策馬揚鞭,奔馳在茫茫草原上的一群人,我們的身體裡流著瘋狂的血液。可是,在西山脈的那邊,那片千里沃野上,卻存在著一個外表柔弱,內心卻比岩石還要剛強的民族,從那片土地上生長起來的女子,有著黑色地眼睛,纖細的手腕,和筆直地脊背,她們的心臟比我們草原上的漢子都要剛硬,就像我們西丹武士手中握著的鐵疙瘩。都是不能碰的……一碰,不是她們粉碎成灰,便是我們頭破血流……蘇閣爾,我們的悲劇,難道還沒有讓你看清這一點,你還在執迷不悟麼?”男人的聲音透著一絲激動,“我們西丹人和封國人,是無法共同生存在一片土地上的啊……”
慕顏赤雙肘支在膝蓋上,身體前傾,湊近床榻上的男人,聲音里隱隱有一絲危險的意味,“你是在告訴我應該放棄什麼?”
“蘇閣爾,”男人輕輕的搖了搖頭,“你比我優秀一百倍,你註定要成為西丹國的王者,可是你是我的兒子,我了解你就如同了解我自己一般。”他發出沉重的嘆息,“我自幼便迷戀那片土地上生長起來的女子,迷戀她們雪白的皮膚和黑色的眼睛,舉手投足間的無與倫比的鮮活靈氣,以及骨子透出來的堅韌氣息…
慕顏赤看著他翕張的雙唇,腦海中掠過的,仍是那名女子瘦弱的身影。
放她離開之後才發現,原來自己對她的渴望,已經到了堅毅如鐵的意志都無法壓抑的地步。
時間越長,那種渴望便越是蝕骨焚心。
“……所以我知道,那名女子讓你著了魔,一旦你重新得到她,就會變得像當初迷戀你的母親一般失去理智,甚至比那還要熱烈瘋狂……事實上,不用見到她,你就已經在為她瘋狂,五年之內攻打封國,你所陳述的那些理由可以騙過別人,卻騙不過我,你已經等不及要得到她,等不及要將她擁入懷中,將她揉入自己的骨血,永遠藏在自己身後,不讓任何男人再看一眼……”他的聲音蒼老而虛弱,時斷時續,卻如同重重的石塊重重打在慕顏赤心上,讓他藍色的眼眸瞬間變得如夜空一般的幽暗不見底。
“蘇閣爾,你可以迷戀她,那是你的權利,可是你不能將西丹的命運作為賭注。我們這個民族已經經歷了太多的苦難,失去了太多珍貴的東西,作為西丹曾經的王,我不希望自己深愛的族人毀在自己兒子手中,蘇閣爾,你明白麼?”他雙眼如同一口枯井,仿佛要將眼前坐著的人吸入一般。
“你如何知道我沒有勝算?只要抓住了時機,以我西丹的實力,吞下整個封國不是難事……”
“我們完全可以有更充分的準備,完全可以有充足的時間,讓如今尚在襁褓中的嬰兒成長成健壯的少年,完全可以讓每個帳篷里不是只剩下老人和女人,蘇閣爾,我相信你的實力,五年以後進攻封國未必沒有絲毫勝算,可是這樣讓所有的壯年男子都加入軍隊,牧場無人管理,草原荒蕪,你就不曾想過要為我西丹留一條後路麼?”
“原來我的一舉一動,每一個決策,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躺在病床上,卻能夠清楚的知道王國里發生的每一件事。”慕顏赤看著床榻上的男人,聲音突然無比冷冽。
“我只是一個快要死去的人,沒有能力再和你爭奪什麼,我們爭鬥了一輩子,最終卻發現那只不過是男人之間幼稚的遊戲,我是愛你的,蘇閣爾,你是我的兒子,一個父親怎麼能始終記著自己的兒子曾經犯下的罪過……過去的那些我已經不記得了,我跟你說這些不過是想看你以更強大的姿態坐上那個位置,而不是因為一名女子,失去自己的正確的決斷,最終落得一敗塗地的結果,我的用心,你能明白麼?”男人的眼角有些濕潤,堅挺的鼻端微微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