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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崔向謹小慎微地站立一旁,不敢動彈半分,不由心中一軟,氣性也消了幾分,誰也不想自己蠢笨,怪也怪不到他的頭上,畢竟是自己孩兒,也努力不輟,或許他不是早慧之人罷了,也不好逼迫過緊。想通此處,崔卓伸手拿出一封書信,遞給崔向:“你二叔又來信催促,我與你母親商議過了,大好良機不可錯過,即日起就要動身前往袁州,你意下如何?”
他將崔越來信交給崔向,也是想借他和崔越之名,強行壓逼崔向答應。說來也怪,這個對他從來都是事事聽從只知點頭的兒子,在前往袁州一事之上,卻是出奇的固執,一直以來就是一個動作:緩慢而堅定地搖頭,然後就是吐出兩個字:“不去!”,崔卓雖然古板,卻並非不講道理,再加上他正左右為難,也就沒有過多逼迫。
今日卻是不同,他既然決心已下,說不得就要拿父權壓他一壓!
“一切聽從父親安排!”崔向深吸一口氣,強壓住心中最後一絲想法。以前他不想離開新吳,是不想離開百丈寺,不想離開百丈寺中的一個人,為了暗中接近他,甚至還動了出家的念頭。不過由於出家的難度過高,不但要先受兩年的沙彌戒才可成為正式比丘,而且聖上已經嚴令不許再頒發新的度牒,所以出家之計不可行,也就擱置一邊。
今日冒險前往百丈寺,得淨賢長老指點,崔向心開意解,似乎悟到一些什麼,“且向西南去”,袁州不正是西南之地麼?去便去,就算他不離開新吳,天天到百丈寺參禪聽經,只怕也無濟於事,無法破開眼前之局。既然無處著手,不如先退上一步,靜觀其變。
崔卓一愣,沒有料到崔向會如此爽快地答應下來,還準備等他一口回絕好板著臉孔訓他幾句,不過既然崔向再無二話,他也心情好了許多,揮揮手,說道:“既如此,明日一早,你且去縣學找曹學正辦理一下一應事宜,大後日便動身啟程。”
說完,又朝百丈寺方向張望片刻,問道:“方才鐘聲哀而不傷,綿遠不絕,蘊含無限緬懷之意,莫非是……哪位高僧圓寂了?”
崔向苦笑,有這麼一位太有才華且又刻板的父親也不知是好是壞。父親並不信佛,對寺廟規制並不熟悉,卻能從鐘聲之中聽出其中意味,真不簡單。
“確實是百丈寺方丈淨賢長老圓寂了!”
崔卓一聽肅然動容,朝百丈寺方向遙遙一拜,說道:“淨賢長老學究天人,天文地理無所不知,乃是當世高人,當我一拜!”
崔卓不信佛不信道,卻只尊崇有真才實學之人。唐時出家為僧需要考核,必須學識淵博者才會成為和尚,所以當時和尚稱呼乃是尊稱,非有真才實學者不可得,許多大詩人乃至高官權貴都以有一名和尚友人為榮。與道士只是談玄說妙,滿嘴虛無飄渺之言不同的是,和尚若要成為大師,必須博覽經書,而佛經博大精深,各類經典加在一起足有數百萬言,若能熟記於胸,甚至比十年寒窗的進士還要難上許多。而要成為三藏法師,更是要精通經藏、律藏、論藏,乃是不世之才,萬人敬仰。姚秦三藏法師鳩摩羅什以及初唐之時的玄奘法師,更是百年少有的大才。
淨賢長老雖然不是三藏法師,也是舉世公認的學識淵博的大和尚,為當時文人所敬。
崔向心中感嘆,父親為人嚴謹,方正過度,放肆一些講,甚至有些刻板無趣,只認才學不看對方身份,倒是給了他莫大的壓力。身為兒子,有一個強勢的父親,只有發奮讀書,在才學之上超越他,才有在父親面前說話的份量。
陽光溫熱,映照在崔卓消瘦且剛毅的臉上,可見他鬢角白髮星星點點,若再細看,只見眼角深陷,皺紋滿布,不過四十多歲年紀,卻是一臉滄桑,如同五旬老人。
說來還不因為自己這個愚笨的兒子讓父親操心過度,又讓他失望之極,才讓他早生華髮,愁眉不展!可是他又有什麼辦法,自從半年前由一千多年後的崔向,變身為現在的崔向之後,半年之中,他日夜努力不斷,比起當年備戰高考還要下力,饒是如此,也不可能半年就打造一個才華橫溢的崔向出來。
原先的崔向底子太薄,他擁有了他的記憶,也只是知道一些人際關係和家庭狀況,在學業方面,對他幾乎沒有幫助。
崔向重生之後,得知自己的丟人的“前事”,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隨即轉念一想,難道他真是笨死的?人要真能笨死,也是匪夷所思之事。
古文,言簡意賅,微言大義,哪裡是那麼好學會的?誰不信,誰就捧上幾本豎排、繁體、不帶標點符號的古書讀上一讀!
還有毛筆字,習慣了電腦打字的現代人,再重新提筆練字,是何其困難。而且,他現在身體年齡是十六歲,心理年齡是二十八歲,許多習慣已經定型,極難改正,可不是傳說中的天降英才,眼睛一眨,困難全消,那是絕對的胡說。
看來,學習還是要從娃娃抓起好!
中午,一家人圍坐一起,吃了一頓豐盛的中飯。吃飯時,崔向嚴格遵守食不言的規則,默默低頭吃飯。
飯後,崔吳氏收拾碗筷。崔向後世的習慣使然,伸手要幫母親一把,卻被父親嚴厲的眼神制止。君子遠庖廚,菽水婦人宜,身為夫子,父親格守古訓,從不沾手廚房之事還則罷了,連點燈、鋪紙、磨墨等書房之事也不屑於做,非要母親動手不可。崔向身為後來人自然要為母親打抱不平,覺得父親的大男子主義拿捏得有些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