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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
居然有陽光!
隨著硝煙被西南風逐漸吹散,早上的太陽光如同夢境般出現在我們的眼前。
多少天了?
十五?還是二十天?
我已經記不起上一次看見太陽是什麼時候,所有的人好象都和我一樣感覺自己都已經發了霉。
習慣於陰沉與黑暗的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太陽光照射得有些眩目。
身體在已經被乾涸的泥漿弄得梆硬的作戰服里不安地扭動著,儘管我極不情願地讓粗糙骯髒的作戰服緊貼著肢體。
儘量克制自己不要理會泥漿的惡臭,我閉上眼睛貪婪地體驗著陽光照射在臉上的舒服感覺。
明天,我還能看見明天的太陽嗎?
我暗暗地思酌著,活下去的渴望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急劇地在腦海中翻騰。
我們能不能都活著看見明天的太陽?
我環顧四周,仔細地注意著周圍同伴臉上的表情。
是的,我看見和我一樣欣喜而又充滿渴望的眼神,陽光讓所有的人眼中都散發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我們要活下去!活著看見勝利!”
因為看見陽光而興奮不已的我大聲地朝周圍的戰士們喊道,手裡揮舞著捏緊的拳頭。
“先消滅這些鬼子再說吧!”
郭永沒有象我想像中那樣回應我,直視前方的眼神里充滿憤怒與仇恨。
我不滿地扭頭朝山下看去,映入眼帘的一幕情景讓我把準備抱怨郭永不解風情的話語生生咽了回去。
是鬼子!
正沿著山坡朝我們衝鋒的鬼子!
一色光著膀子提著戰刀嗷嗷叫的鬼子!
排著隊,跟在膏藥旗後面密密麻麻看不見頭尾的鬼子!
笑容飛快地從我的臉上退卻消失,代替著的是腿部微微的顫抖,頻率越來越高的顫抖。
剛被飲用水滋潤過的嗓子突然變得乾渴起來,想再喝一杯水的念頭不停地折磨著我。
費力地吞咽著並不存在的唾沫,我臉色蒼白地朝旁邊冷冷站著的郭永身邊靠去。
“瘋了!鬼子是不是瘋了?”
我們這個火力小組不遠處的另外一個戰士失聲喊了起來,促狹的嗓音在寂靜的戰場上顯得異常尖銳刺耳。
步槍的掃射聲緊接著那個戰士的驚叫聲傳進我們耳朵里。
接著更多的步槍和衝鋒鎗從不同的掩體裡朝鬼子的隊列掃射。
都是長長的點射,這些搶先開火的戰士都和我一樣被眼前從未見過的情景所震懾。
打頭扛著膏藥旗的鬼子應聲栽倒,可後面的鬼子又很快揀起來。那些缺乏準頭的恐嚇性掃射並沒有給正在列隊衝鋒的鬼子造成多少有效傷亡,膏藥旗繼續執著地朝我們陣地靠攏。
“郭永,是不是該掃射了!”
我緊張地提醒站在身邊的郭永。
他的槍口仍然低垂著指向地面,絲毫沒有射擊的打算。
我的衝鋒鎗已經在剛才休息的時候給一個士兵拿走,現在我只剩胸前的光榮彈和背後重新壓滿曳光穿甲彈的加特林機槍金屬彈鏈。
“老衛,別急。再等等!”
跟我說話的時候郭永的眼神還死死地追逐著鬼子前進的步伐。
用黃彪的打火機點著先前在坑道里討來的一根香菸,郭永深深地吐出一口煙圈,嘴角帶著深深的鄙視與厭惡。
我們現在距離鬼子還有大約一千公尺,這是加特林機槍有效射程以外的位置。雖然我明明知道這些,但我仍然忍不住請求郭永射擊。
鬼子排列著整齊的隊列逐漸靠上我們下面第一道火力線,十幾面膏藥旗傲慢地揮舞在隊列前面。
一場註定將會用遍地的血腥來裝點大廳的交響樂馬上要開演,無形的指揮正在注視著自己的樂隊,指揮棒頂端挑著的膏藥旗在微微抖動。
五百米,鬼子仍然有力地踏著整齊的步點。
指揮棒揚起了,踏在泥漿中的步點如同錘子在鋼琴低音區敲打,發出沉悶而又有力的節奏。
四百米,我已經能夠清晰地看見鬼子靴子上的泥漿。
在鋼琴低音區敲打發出的沉悶節奏愈發地響亮,帶著統治性的威懾,仿佛主宰著整支樂曲。
三百米了,揚起的指揮棒重重地落下,終於,在序曲過後樂章正式開始演出。
在指揮官高揚的戰刀示意下鬼子兵齊齊地發出吶喊朝我們陣地撲來。
鋼琴手敲擊出的低音節奏達到最高點。在空中揮舞的戰刀被毫無遮攔的太陽折射出縷縷寒光,一色光著上身揮舞軍刀的鬼子兵們嚎叫著沖向我們第一道火力打擊線。
戰爭的指揮者滿意地看著統治樂譜的鋼琴手,空中急促地揮舞著的指揮棒即將要觸及那讓人興奮不已的血液與哀號。
當成群結隊的鬼子們奔跑到距離我們第一道火力打擊線只有大約一百公尺距離的時候,蹲伏在這條戰線上的全體戰士在指揮員的號令下同時開火。
不甘作為配角而成為樂曲殉葬品的黑管手開始演出了,回應指揮的是那簇簇迸飛的火焰,從槍口噴涌而出的火焰。
還算密集的自動步槍和衝鋒鎗火力來回地在陣地前面拉扯編制著火網,可效率並不高。
奔跑在前面的幾個鬼子們紛紛應聲栽倒,可後面卻又湧上更多嚎叫著的亡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