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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這場該死的戰爭!
沒有時間抱怨,我拎著泥棍踉蹌地追趕著隊伍,腳趾吃力地勾著濕滑的靴子。遠處的戰友們已經衝上半山腰,正在彎腰奮力攀緣著,模糊的身影幾乎被這暗淡潮濕的景色所吞噬。
山丘上我軍的炮擊已經停止,可鬼子卻沒有進行象樣的還擊。
藉助戰友的手我終於登上山丘。戰鬥其實早就結束了,防守417陣地的鬼子兵在我們發起衝鋒的時候都已經被我們的130加給全部報銷乾淨,我們衝上來只是象徵性地拿下這個陣地。
無法用報話機通信,我用隨身攜帶的信號槍朝天空中發射了兩發紅色信號彈,表示我們已經順利拿下陣地。
前面兩側陣地上還在苦苦支撐的防禦部隊終於可以脫離戰鬥朝我們這邊撤退下來,他們早已彈盡糧絕多時,能夠苦撐到現在實數不易。
藉助間或在水窪里爆炸的炮彈閃光我們看見三三兩兩撤退過來的戰友們。
有傷員,兩個渾身泥漿的戰士抬著一個傷員躑躅地走過來,傷員身上也同樣滿是泥漿。
“能幫忙嗎?我們實在沒有力氣了。”
打頭上來的一個泥人艱難地咳嗽著說道,他的兩條腿在泥漿里不停地哆嗦著,手還死死地托著傷員的雙腳。
“老柳,怎麼是你!我是衛悲回啊。”
當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誰後我激動地竄上前去。
老柳顯然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裡遇上我,好半天人都暈暈忽忽地看著我,似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是衛悲回!”
我的嗓音都有些哽咽,手指哆嗦著抓緊老柳的胳膊。
如果老柳不說話我根本無法認出眼前的這個人。
老柳襤褸的衣服上滾滿黑臭的泥漿,一大塊泥漿粘在他的臉頰上;左邊肩膀上一個大血口,已經結痂,傷口上同樣沾滿淤泥;褲腿上已經糊滿泥漿,緊緊地貼著腿,已經裂開的靴子可笑地掛在他的腳上。
要不是頭上的鋼盔和身上跨著的那支還算乾淨的步槍,我怎麼也無法把眼前的人和老柳聯繫在一起,甚至無法和一個士兵聯繫在一起。
“老衛!郭永,是老衛。黃彪,你醒醒,看看眼前的人是誰!”
老柳也有些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欣喜地大聲地朝後面的泥人喊道。
這是場沒有盡頭的戰爭,沒有人能夠知道自己明天的命運會是怎樣安排的。所有的戰士們都在泥漿和彈雨中忍受著飢餓與疲倦,等待著這場沒有盡頭的阻擊戰早點結束,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明天的晨曦。
能夠在戰鬥中重逢,這種平時極為平常不過的事情放在現在,卻成為了奢侈而又驚喜的一幕。
後面的郭永看見是我,嘴一咧,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哭還是笑。
他倆抬著的人是黃彪。黃彪受了重傷,需要緊急治療。
沒有時間寒暄,我一把接過老柳的活,因為他已經沒有力氣再抬著人往前走。
輪流替換著,我們幾個人一路蹣跚把黃彪抬到醫院。
黃彪的小腿動脈被鬼子彈片擊穿,老柳他們用三角帶臨時給黃彪做了戰場救護。但因為遲遲撤不下來,黃彪已經失血過多陷入休克。
必須給他緊急輸血治療。
什麼?
沒有血漿了!
黃彪被我們擱在手術台上,可醫生無法進行手術。
所有在坑道里遇上的醫生護士都這麼回答我。我瘋狂地找遍整個醫院,可結果還是讓我大失所望。
坑道里滿是重傷員,兩個護士正在一個角落裡忙著給一個中年婦女接生。
“醫生!醫生!”
我開始在坑道里狂吼起來,雙手憤怒地拍打著牆壁。
這紛亂昏暗的醫院讓我愈發地焦躁起來。
“什麼事?”
一個正在給傷員做手術的醫生終於抬頭應道。
“我是O型血,快給我抽血,我們有重傷員需要輸血!”
我繼續狂吼著,雙手不停地拍打著牆壁。
“小吳,給他驗血!”
這個醫生耐不住我的吼叫聲揮手示意他身邊一個護士過來給我驗血。
“我是O型血,我是O型血。”
我把手搭在桌子上喃喃地自言自語道,我已經有些目眩,耳朵在嗡嗡直叫。
給我驗血的這個護士沒有因為我渾身的泥漿和剛才無禮的舉動而不悅,仍然輕柔地給我做了檢查。
“你的血色素好象太低了,同志。再輸血恐怕你的身體吃不消。”
這個護士輕柔地向我建議道,她的一雙大眼睛裡已經滿是血絲,臉色如同牆壁上應急燈光般蠟黃。
“求你了,給黃彪輸血吧。啊!我是O型血。輸我的血,哪怕是三百CC。”
我依然呢喃著哀求道,試圖抓住她的胳膊,可自己的身體卻軟軟地癱在椅子上不聽使喚。
大眼睛的吳護士終於把輸血針頭插進我的手臂,我依在牆角上恍惚地看著鮮紅的血液從橡膠皮管里緩緩流入血袋中。
夾雜著小孩的哭聲,周圍的重傷員中有人在劇烈地咳嗽著。刺鼻的血腥味和戰士身上泥漿散發出來惡臭味充斥著整個坑道。湧進口腔里的胃酸還殘留在牙齦里,舌頭上好象還有酸澀得發苦的膽汁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