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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去死了,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她這麼痛苦的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楚軒聲音痛苦,身體發著抖,“他們說,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如果你不存在,如果你從來就不存在,那個女人就不會死,所以你就是所有一切的罪魁禍首……”
楚軒說到這裡,聲音已經哽咽起來,“我不相信,我根本不相信。”他將自己緊緊貼著楚辭,仿佛在汲取力量。
“可是我找不到不相信的理由,我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你。”楚軒的眸子變得空洞,“我不敢在你面前表現出來,我不敢讓你知道我的身邊多了一個人。我從小就會演戲,所以辭辭你一點都沒有發現,只以為我是到了叛逆期,有了自己的小脾氣了。”
楚軒聲音輕了些,“辭辭,你真是非常不會帶孩子,連孩子身邊多了不懷好意的人,你都不知道。你連他心理發生變化了,你都不知道,你真是個不稱職的家長。”
“我沒有和人生過孩子,我不知道……”楚辭喃喃道。
“你當然不知道,你好忙……”楚軒抱怨著,“正好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我對你的感覺好像不一樣了,我理不清自己的情緒,你也很忙,我就躲著你了。”
“我以為你長大了,想要自己的私人空間了……”
“才不是,我是混亂了,你也不來找我……”楚辭的聲音又變了,“我一直在等你來找我解釋,可是你怎麼都不來,怎麼都不來,你甚至,甚至還要納妃,還要選秀女!”
“我一直無後,皇親們有意見了,大臣們也不放心,想塞自己的人進宮……”
“所以我就決定了,我要把你一個人藏起來,藏到只有我一個人能夠找到的地方,到時候你就只能看見我一個人了,再看不見別人!”楚軒抖著嘴唇,“我要從你身上搶回所有的一切,你就離不開我了,你就只能屬於我,只有我了……”
“可是那群大臣實在是太難纏了,我也沒有想到,你竟然對我一點防備都沒有,那麼漏洞百出的計策,可是你卻結結實實的上了套,你那麼相信我!”
楚軒又哭又笑,“你那麼相信我,那些大臣們都十分懷疑的事情,你因為太相信我,竟然被我隨隨便便就得手了。”
滾燙的液體滴在了楚辭的脖頸上,“你那麼信任我,讓我無地自容,我,我不敢見你,只好把你關在房子裡。”
“我不敢放你出來,也不敢去見你,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了,而且肯定不願意原諒我。如果我一放你出來,你肯定就要走了,你捨不得殺我,也不願意殺我,你肯定就要走,我怎麼敢放你出來啊!”
楚軒語無倫次,泣不成聲,“他們又說,這樣一直關著你不好,那些臣子會有意見,萬一你出來了,又把所有的一切奪回去,我連將你留在身邊的資格和機會都沒有了。”
“所以,所以……”楚軒變得十分驚慌,“所以只要你名義上死了,大家都認為你死了,就算以後你又出來了,也沒有什麼用了,沒人會承認你了,你就沒有辦法奪回一切,離開我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會變成那樣,他們明明說了你是絕對不會願意將皇位還給我的,可是,可是辭辭,你明明,明明就……”楚軒似乎陷入了極度的悲傷中,語言開始混亂,“他們明明都說你是不會願意將皇位還給我的,所以我得要自己搶回來,可是,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啊……”
“我明明只能自己去搶回來的,必須得搶自己去回來的,可是辭辭你為什麼還要留下那樣的東西,為什麼……”
☆、第一百一十九章
為什麼?楚軒問他為什麼,楚辭自己也茫然了。
他那時只知道自己怕是撐不了太久了,怕他一走,楚軒那個孩子會受欺負。
所以他盡心盡力替他謀劃,為他安排後路。楚辭很清楚自己的分量,哪怕他比常人更加努力,天分罷在那裡,他沒有辦法,只有用更多的精力和時間去做同一件事。
哪怕先皇精細的養著他好幾年,整個太醫院幾乎都成了他的私人領地,活不久還是活不久。他的身體底子早就垮了,先皇一去,那時他這個身體的年紀也不大,又將將登基,地位不穩,整日便提心弔膽,戰戰兢兢。
生怕有人發現了他的不對勁,又怕因為這個身體的出身服不了眾,只得更加兢兢業業,刻苦用功。
太醫早就反反覆覆和他念叨著要好好休息,不能操勞,不能太過焦慮,可是楚辭沒有辦法,如果他不扛起來,難道讓當時還是孩子的楚軒來扛嗎?
也只有他貼身伺候的人才只道他夜裡看摺子到兩更天,提神的湯藥喝了不知道多少,時常剛剛吞下了藥汁兒,轉頭就吐了出來。
只是當他出現在人前的時候,就總是那個神色嚴謹的帝王了。
楚辭沒有讓任何人發現他的不妥,大概那時候只有一個老太監知道他的辛苦,時常要心疼一下他,逼著他去睡覺吧。
可惜那個嘻嘻哈哈油嘴滑舌的老太監比他還先死了。
那時候楚辭一心一意培養楚軒,只盼著不能辜負了先皇的期望,要將這大楚的江山好好傳承下去。
他註定是沒有孩子的,也不能害了人家好姑娘,所以楚軒就是他唯一的繼承人。
唯一的。
他將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了楚軒身上,唯一悄悄盼望的就是楚軒能夠早早的成親生子,好讓他沒死之前能夠抱一抱“孫子”,滿足一下他曾經偷偷幻想過的對家的渴望。
沒錯,楚辭最大的心愿,就是擁有一個家罷了。
他在活得太久,父母緣淺,親人個個視他如洪水猛獸,可怕的病毒一般,仿佛接近他,都是對他們的羞辱。
他是一個可怕的異類,根本不能為世人所接受,只能獨自窩居在遠離家鄉的地方,默默的舔著傷口。
楚辭甚至是懦弱的,沒有勇氣和父母親人抗爭,他們不願意接受他,他只能離開。
那一天,當他推開那個馬路中央的小女孩,而後被汽車撞飛的時候,楚辭的心中甚至是高興的。他終於能夠解脫了,他終於可以離開那個不能溫柔接納他這個異類的世界,他是開心的閉上眼睛的,至少在生命的最後,他也不是沒有任何意義和價值的。
他想,有一天,那個小女孩長大了,結婚了,生孩子了,多麼美滿的一個家。小女孩的生命可比他這個連存在意義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傢伙值得得多。
所以當楚辭被先皇所期待,被他重視,被他疼愛,楚辭想,不管先皇是為了什麼要對他這麼好,他一定要為了這麼一份恩情而拼盡一切。
反正他這一條小命都是賺來的,多活一天他就賺一天,橫豎也虧不了本兒,值了。
只是他沒有想到,大概也是沒有注意到吧,在他不知道的角落,他一手養大的孩子,被他一直期待著的孩子,心中有多麼的痛苦。
那個孩子被迫承接他的期待,是他自私的想要讓那個孩子來完成他的臆想。大概是報應吧,報應他的自私,所以那個孩子反抗了。
那個孩子的反抗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生為皇室中人,早就該有這樣的覺悟。
只是那件事對楚辭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幾乎摧毀了他的信念,讓他的一切努力都變成了笑話。
看,他多可笑,做盡了蠢事,最後遭報應了吧。
他好像從來都沒有問過楚軒,他到底願不願意按照自己所想的去生活,他甚至還自以為是,以為自己安排的,就是對他最好的,卻從來沒有考慮過楚軒的心情。
自大,狂妄,也許是身份的改變讓楚辭變得自滿了,也許是坐擁高位,讓他變得不再謙遜,總之,楚辭自己品嘗到了苦果,
現在,這個孩子也回來了,在他面前淚如雨下,在他面前訴說了所有,告訴了他他心中所想的,他心中所念的,這些都是楚辭上輩子從來沒有注意到的。
他的確不會養孩子,也不是一個稱職合格的家長,他都不知道他養的孩子竟然還對他有那樣的心思,他一點都不知道。
“為什麼要留下那樣的東西?”楚軒緊緊抓住楚辭的衣襟,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一直堅持著的,認為是真正的事實,當那一切都被推翻的時候,是多麼滅頂的絕望。
是的,楚軒曾經堅定的認為,就是楚辭搶走了他的一切,他對楚辭的感情也太過複雜。從一開始的依戀,感激,到懷疑,怨恨,一切的一切,都太過複雜。
楚軒甚至暗示自己,楚辭就是一個心機深沉的虛偽傢伙,他對楚辭的不倫感情已經讓楚軒快要崩潰,如果不將那感情用別的情緒,比如自以為的恨意掩蓋,大概他真的會痛苦糾結到發瘋吧。
只是,楚軒自己也沒有想到,當他的恨意漸漸消彌,那點不為人知的背德之情越來越深,他真的開始渴望楚辭不是他的哥哥。
事實上,楚辭一直都不是他的哥哥,只是當時他年紀太小,閱歷不夠,並且性情太過極端,早已落入他人的掌控而不自知。
當他年紀漸長,思想漸漸成熟,他才明白,自己曾經錯得有多麼離譜。
可是,那成長的代價實在是太過高昂,太過可怕了,可怕到他根本承受不起。
他徹徹底底失去了他的辭辭,在他以為他們將會有無數的時間和未來的時候,他永遠的失去了他。
這就是懲罰,懲罰他的惡毒,懲罰他的自以為是。
楚軒一點都不想再回憶,他當初是怎麼熬過來的,又是在怎樣的情緒下,用最為殘酷冷血的手段,將那些人一個一個的折磨致死。
可惜,就算他將所有的人都殺了個乾淨,也換不回來他的辭辭了,晚了,所有的一切都晚了。
他最後只能捧著那一點點曾經甜蜜的回憶,來悼念他失去的一切。
他曾經反反覆覆看著那一道詔書,像入了魔一般,每一個字,每一道筆畫,每一個停頓,他都仔仔細細摩挲,想要體會字跡的主人在寫下它們時的心情。
也許會蹙一蹙眉,也許還要停一停,將句子改得更加大氣生動一些。那個人當初捏著筆一臉糾結的模樣,一定很是惹人心疼吧?
是的,那就是一道退位詔書。
在楚軒堅定的認為楚辭搶走了屬於他的一切,並且根本不準備還給他的時候,楚辭早就已經準備好了退位詔書。
他早就已經計劃好,等楚軒再大一點,再長大一點,就先試著處理一些簡單的國事,而後慢慢接受他的一切。
楚辭當然會陪著他,他會陪著他一起長大,陪著他將大楚健設得更好。就算硬撐也要撐住!
楚辭用前所未有的決心,讓自己看起來就是一個十分健康而且富有野心和抱負的皇帝,他不會被任何人發現他的衰弱,也不會給任何人有機可乘。
只是對著楚軒,他始終要柔和一些,所以他早早準備好了詔書,準備給他一個驚喜。畢竟,他才剛剛拒絕了楚軒想要觸碰國事的提議,他總覺得楚軒還太小了,想等他再長大一些,再好好玩一玩,輕鬆一下。若是一旦開始,楚軒以後就沒得玩了,孩子的童年還是輕鬆一些,快樂一些的好。
只是那時候楚辭也根本不知道,那是楚軒對他的最後一個小小的試探,楚辭並不太明白,皇家的童年有多麼的奢侈,甚至並不存在。
楚辭並不知道,當他堅定的拒絕了楚軒的提議,並且為了安撫他,隨後還給他送去了好多好多新奇的玩具,楚軒的心裡有多麼的憤怒和傷心。
他並不明白一個小少年的心,被他最在乎的人傷害以後,有多麼的難過。
看吧,那個人果然就是要養廢你,等你變成了一個廢物,就對他沒有任何威脅了,就不能動搖他的地位了。
看吧,那個人的心多壞,他怎麼可以這樣對你,真可憐啊,真是太可憐的,被重視的人這樣對待。
看吧,這樣的人,你想要擁有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想要他聽你的話,想要他臣服於你,你只有比他更強大,只有將他踩在腳下,你才擁有說話的權利。
從那以後,楚軒學會了掛上虛偽的笑容,當他發現那樣的笑容讓他的辭辭更加的滿意以後,笑意便更深了。
沒人知道他那笑容之下的扭曲和黑暗。他只知道,只要他掛著這樣一個笑容,他想要什麼都能夠輕而易舉的得到,無數人為了他這樣的笑容,爭先恐後要來貢獻,尤其是那個人,他的辭辭。
只是後來,他就再也沒辦法笑了,手上泛黃的詔書變得陳舊,他都沒辦法再笑。
“你回來啊……”
可惜一張詔書並不能回答他什麼。
☆、第一百二十章
“阿辭,你沒事吧?怎麼臉色這麼難看。”慕睿悄悄挪到了楚辭身邊。
慕睿眼見先前還一副樂呵呵樣子的楚辭,不過是轉了一個圈兒,回來就變成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了,有些擔憂。
他湊近了楚辭,悄悄拉了拉楚辭的袖子,用手指頭勾了勾楚辭的小指頭。
這個隱秘的小動作是他們少年時期相互扶持的時候安慰對方常常做的,自從年歲漸長,並且有了各自的生活之後,他們已經很少這樣單純的親密了。
楚辭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強笑道,“我沒事。”
“你這模樣可不像是沒事的樣子。”慕睿皺著眉頭,忽而感覺到了一股火辣辣的視線,轉頭就和楚軒惱火的眼神對上了。
不知緣由的,慕睿心中一緊,乾脆直接拉過楚辭的手,又親密的攬住了楚辭的肩膀,對著楚軒冷冷的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