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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得最後一晚,蘇如月問他最害怕的是什麼,他想了許久,告訴她自己的一個夢——他夢見一片廣袤明亮的天地,一顆巨大的樹,他站在樹下看著無數或白色、或鵝黃、或淺青的光點從龐大的樹冠上隨風飄去,他在靜謐的時光里愣愣的看著,幾乎要忘了光陰的流轉。
“我站在樹下,但是我又覺得那不是我…我很害怕…”
“都說小奶娃娃會記得前世的事情,說不定是你的前世哦!”蘇如月渾不在意的打趣:“後來呢?”
後來,過了許久,他還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他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聞不到,但是他感覺十分熟悉,仿佛自己就是從某一個葉片上長出來,然後他聽到“叮!”的一聲,又清晰又遙遠,他等了一會,慢慢朝聲音傳來的樹幹走去。
“然後我就忘了,但是我想,那裡有什麼的…”
“什麼什麼啊,”蘇如月笑道:“都說你是神童,我看你啊,話都說不清楚呢。”
“我想我還會再見到的……”
“不。”
蘇如月看到窗外漸漸亮起的晨曦,第一次收起了笑臉,她坐起來,拉著段十六的手正色說道:“小少爺,以後,如月晚上不可以來了,所以小少爺答應我,記得兩件事情好不好?”
“你說。”
“首先,你要相信,那些從前傷不到你的無論什麼妖怪,以後也傷不到你,好嗎?”
“……好。”
“第二,就算你的小腦袋瓜什麼都能記住,也不要記得這些,好嗎?”
“好……”
“嗯!”她爬下床,穿好衣服鞋子,臨走了又回過身來,在段十六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柔聲說道:“一切壞的事物都將遠離你。”
段十六看著她轉身離去,單薄瘦高的背影融化在清晨金黃的光芒里,那一幕定格在他心裡,不管多久都未曾模糊一分。
————
除了不再跑到段十六房裡睡覺,十五歲的蘇如月還放棄了兩件事。
蘇如月漂亮,豆蔻時已經名滿鄒陽,她還有一副好嗓子,就連州府都有所聽聞,要將她請入府里做歌姬。
但是這兩件事情到她十五歲時都停止了,那年,她見到了娃娃親的未來夫君,因為對方一句話,她再未在公共場合出現過,也再未在人前開口唱歌。
“他是一個有抱負的人,我將來要做他的賢內助。”十五歲的蘇如月對十歲的小少爺若有似無的炫耀取笑:“小少爺都是狀元了,以後也會有女子來當你的賢內助的。”
段十六沒有說話,他看著她,她卻懂了,笑著搖頭:“你以後遇到那個人就會知道了。”
“所以你知道了嗎?”他問。
“當然!再過一年,你就見不到我了。”
“我們是親戚,為何見不到?”
“不告訴你。”少女嬌笑著跑開了,十歲的小少爺還是站在原地。
但是過了一年,蘇如月還在鄒陽,她的夫君南下經商離奇失蹤,婚期只能取消,媒婆踏破了門檻,蘇如月只說要等自己的夫君,終日薄紗遮面,誓不改嫁。
又過了兩年,一個婆子找到段家,在後院見到蘇如月,遞上一封手信和一個香囊。
蘇如月喜極而泣。
那一天,她在鄒陽大街小巷慢慢走著,回頭看到段十六跟在身後,笑著說:“我要去照顧他,等他好了就接他回來。”
段十六遞過來一小節白色的笛子:“你想家了就吹這個,我聽得到。”
“好。”蘇如月笑著說道,她眉眼彎彎,眼睛依然亮晶晶的如夜空里的星子。
第二天,蘇如月啟程南下。
在那之後的三年裡,埋首書堆的段十六始終將另一段笛子放在身邊,偶爾,有輕輕的樂曲突然響起,他便側頭細細聽著。
除了笛聲,關於蘇如月的事情,他在那三年一無所知。
他心裡,那個靛藍短裙的蘇如月從未離開。
第48章 願望的詛咒(二)
關於蘇如月,還有誰能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命運呢?
她記得娘親撒手人寰時看著自己,閉眼嘆息:“家道中落,父母雙失,你將來若不懂為自己籌謀,這張臉只會害了你……”
那時,她只有五歲,連籌謀二字的意思都不知道,哪裡懂什麼未來。等安葬完娘親,她被伯父接到家中撫養,生活那樣美好,這句飄零之語便被她忘得一乾二淨,直到很久以後,她在緬鄉血跡斑斑的床上醒來,看著滿目瘡痍的自己,求死而不可得。
有人說,一個人被什麼吸引,就註定要被什麼毀滅。
蘇如月想要一個家,小時候她希望自己有父母疼愛,長大後她希望可以疼愛自己的小孩。
小時候,她覺得段伯父的家就是自己的家,但乳娘說,夫君的家才是她真正的家。
她為此等了許久,直到十八歲那年,失蹤三年的未婚夫君捎來手信,她打開,掉出自己親手縫的香囊。從那一刻起,她的終途就已經確定。
送信的老婆子看著她笑,“這樣的眉眼真是難得一見”,她盯著信封,沒看到對方眼睛裡掩蓋不住的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