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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記得,自己一開始並不接受這件事情。
境隨心轉,他路過還是孩子的自己,看到他被妖物嚇得臉色發白,輕輕一笑。再往前走路,剛出生的自己已經能看到妖物,被突然飄來的妖氣嚇得啼哭。
真是無聊的記憶,他想著,站著不動。眼前卻又換了風景,街巷消失,蒼翠的草地出現在眼前,一望無際的世界裡,巨大的生命之樹矗立著,光芒從樹冠上溢散出去,化作飛鳥魚蟲、精怪人類。
為何又回到這裡?
他朝樹下走去,很遠就看到白澤的身影,額頭上刻著鮮紅如血的文字,蒼青長發垂在草叢裡,像一幅畫。
四百年前,段十六並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這裡,現在,他大約是天地間唯一一個知道白澤封印之地的人。
只是,為何又回到這裡?
這時,一個孩子越過他,懵懵懂懂的朝樹下走去,站在那兒看著白澤發呆。沒多久,那個孩子化作一點螢光,飄到生命之樹的樹冠上,風吹過來,看不見飄向了哪裡。
孩子?是了,他在很小的時候,曾經夢到這樣的場景,那時,他連白澤的臉都看不清楚,醒過來也記不住夢裡的情景。
他疑惑的看著,並不著急。
又一個孩子走過來,依然懵懵懂懂,仿佛本能驅使走到樹下,看著沉睡的白澤,過了許久,還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白澤的臉,又縮回來,化作螢光不見了。
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
段十六愣在那兒,不太明白這一個個孩子是什麼意思,不明白為何在這寂靜的世界盡頭,這些孩子走向白澤的樣子,如同在走一條必經的路。
許久,他突然明白過來,這些孩子並不是他。
四百年前,不,“段十六”並非他們最早的開始。
“什麼意思?”他眯了眯眼,按捺不住向白澤走去,手指突然熱起來,走得越近,越是熱得刺痛。他抬起手,看到手指上,一道蒼青色的痕跡顯出來。
他忍不住皺眉,走到白澤身前,盯住他垂在草地上的手指,果然,同樣的青絲纏繞其上,蜿蜒著,向自己延伸。
魂契。
他想起元衡的話,胸口刺痛起來,青絲顫動,不知道什麼時候停在白澤的胸口上,蜿蜒盤旋,纏繞在一把匕首上,而那把匕首深深的扎在他胸口,幾乎穿透了他。
“這是什麼?”他忍不住問出來,胸口越來越痛,漸漸發起抖來,還是執拗的盯著白澤:“什麼意思?”
白澤無知無覺,青色的風吹過來,帶來幾不可聞的嘆息,段十六在風裡失去意識,猛然間又醒過來,渾身濕透,而胸口鈍痛依然殘留。
他爬起來,看到密室里縹緲的霧氣,終於發現它們的源頭——那是一隻活著的蜃。
用死去的蜃釀酒,可以看到這一世所有的記憶,而活著的蜃,能照見魂魄里縈繞不去的往事。
他盯著漆黑的空間,疲憊的沉默著,然後輕輕將蜃蓋上,腦海里散亂如麻,只有殘留的霧氣繚繞,證明剛才的夢並非是夢。
他記得很清楚,四百年前,他與白澤做了一筆生意——他幫助白澤解脫封印,而白澤也幫他一件事情。四百年來,他一直以為,那不過是機緣巧合之下,他遇到最合適的生意對象,而談的一筆生意。
“原來早就認識嗎?”他低聲說著,幾乎無力:“別開玩笑了。”
第24章 紅塵宿命(二)
段十六從密室里出來後,無生還在睡覺,她也沉浸在夢中,夢到白衣如飛鳥的羽生,黑衣如濃墨的鱗生,在無根湖陪伴她無數年,她取的名字,在一切還未發生時,這兩個名字都令她心生喜悅。
然而這一百年來,只要一想起他們,念到他們的名字,心裡的疼痛就讓她無法呼吸。
當段十六在夢裡看到他與白澤更早的開始,無生在夢裡看到了無根湖最後的記憶。
那一次,她在兩人的廝鬥中衝過去,擋在羽生前面,鱗生的劍刺穿她的胸口,她聽到有什麼破碎的聲音。
她在劇痛中升起喜悅來,以為自己終於可以阻止一切。然而,她卻看到鱗生逐漸變化的眼神,看到他握劍的手漸漸顫抖,淡漠的表情一點點潰散。
心裡的喜悅消失無痕,痛苦重新升起。
終於,她看到鱗生身後騰起巨大的黑色妖物,將整片天空都遮擋起來。她無法置信的看著這一切,身後,羽生將她抱進懷裡,一聲嘆息在她耳邊炸開。
蓮化青鳥,四海清平;
魚化禺彊,幽冥洞開。
她在很久以後才知道,那一劍改變了所有。
那之後,她在前所未有的痛苦中陷入冰冷的死亡,再次醒來,無根湖已經看不見了,她眼前是潔淨空茫的十方殿,慈悲的和尚站在她面前,輕輕嘆息:“無生,你當自省。”
她的淚水磅礴而出:“為何?”
“本是無情物,卻生有情心。”
“我不明白……”
和尚垂下眼睛:“無生,你是無根湖因悲憫而生,從無根處來,往無窮中去,然而你的悲憫卻一點點沾染了他們,以至於讓他們從無情中來,卻往有情中去,你當自省。”
她便哭起來,想到羽生和鱗生,想到那樣生死輪迴的宿命,無知無覺已是殘忍,有知有覺之後,該如何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