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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徵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了一絲緊張,這不是什麼模擬遊戲,他即將要見到的,是這個皇權至上的時代最頂端的人物,他握有的是整個國家的生殺大權。
馬車駛到了皇城門口停了下來,雖說容禛有了永寧帝御筆親賜的宮道上走馬的特權,但他仍舊謹守本分,他做事被人詬病蠻橫無理,卻總是在這樣的小節上不越雷池一步。
引路太監帶著兩人在宮道上慢慢地走著,容禛側頭看了一眼陸徵,少年白皙的臉頰上浮起淡淡的紅暈,他的眉毛有些淡,卻更顯得一雙眼睛宛若冷泉,透徹而又透著清凌凌的冷靜。
容禛回過神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看著陸徵的側臉入神,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皇兄說起這個少年時,主動攬下帶他覲見的差事,到如今他還記得皇兄臉上那玩味的笑意。
容禛有一點後悔,這對於他來說是種很少見的情緒,他承認自己對這個少年有一些未明的情愫,可哪裡知道這種情愫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影響自己到了如斯地步,這對於容禛來說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
就在容禛心裡想著這些的時候,勤政殿很快就到了,引路太監將他們帶到偏廳,便進去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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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寧帝大約四五十歲,看著十分精神,一雙鳳眼含著一絲笑意,下顎上留著短短的鬍鬚,容貌並不算十分英俊,但長久身居高位的威嚴替他增色不少。
“臣弟參見陛下。”
“糙民陸徵參見陛下。”
容禛居親王位,並不需要跪拜,但陸徵就只能老老實實地行了跪拜之禮。
永寧帝叫了他起來,又給容禛賜坐,這才道:“去歲朕就聽說英國公府上出了個少年英才,今日一見,倒真是英雄出少年。”
“陛下謬讚了,糙民愧不敢當。”陸徵連忙又跪下行禮。
“行了,不必拘束。”永寧帝看了一眼容禛,“朕聽聞十九弟也對你另眼相看,你既然稱他十九叔,便叫朕一聲四叔吧。”
陸徵有些莫名,永寧帝固然能夠平易近人,他卻不能這般不知輕重,無奈只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容禛。
容禛輕聲一笑:“皇兄就不要拿小輩尋開心了,這小子莽撞,萬一真的叫出來,豈不是叫人說他輕狂?”
永寧帝哈哈一笑,這一茬揭過不提。
陸徵卻覺得背後一陣冷汗,他總算體會到了什麼叫做伴君如伴虎,在這宮中行走不僅要小心謹慎,還得有顆強大的心臟才行,不然題題都是送命題啊!
接下來永寧帝就問了陸徵一些案情的情況,這些都是陸徵的親身經歷,倒也回答的不錯,這般很快就到了中飯,陸徵是巴不得趕緊回去,可永寧帝談興正濃,竟然把他們留下來用膳。
換了哪家勛貴子弟,要是能這般得到皇帝賞識,早就銘感五內跪下來三呼萬歲了,陸徵雖然規規矩矩行了禮,卻並沒有表現地太過激動,倒叫暗暗觀察他的永寧帝贊了一聲不卑不亢。
永寧帝不喜奢華,所以即便是留人用膳也不過八菜一湯,三人分桌而食,御膳自然是精細異常,換了平時陸徵定然會細細品嘗,可在這種環境之下,他只覺得味同嚼蠟,所幸一旁的容禛給了他莫大的安心之感,否則他只怕吃都吃不下。
吃過飯,永寧帝一邊讓宮女伺候擦手,一邊對容禛道:“蘇依黛兒的死恐怕瞞不了多久了,到時候只怕北疆又起戰火。卻不知那羯人新的大單于是何種樣人?總歸這件事是我們理虧,若是能夠談和也未嘗不可。”
容禛說道:“臣弟與那蘇依兀牙打過交道,此人母族低微,他為人最善隱忍,找准機會就會一擊必殺,這次的事情是有心人算計好的,臣弟不認為兀牙會放過這個機會。”
“那北疆軍有幾分勝算?”
容禛沉默了一會,才道:“若臣弟不在,六七分,若臣弟在,八九分。”
他說得這般坦然,卻並不是自吹自擂,完全是這麼多年一刀一槍拼出的實力。永寧帝也點點頭道:“恐怕兀牙也是這般想的。”他吩咐一旁的太監,“去把那幾張奏摺拿過來。”
永寧帝似笑非笑地讓太監將奏摺遞給容禛:“看看吧,彈劾你勾結外臣,擁兵自重,甚至說你在江南大肆搜刮,甚至將三司會審一案當做是籌碼交換利益。”
容禛看了那幾本奏摺,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跪下來道:“皇兄明鑑,臣弟冤枉!”
永寧帝卻沒有立即叫他起來,而是淡淡道:“知道喊冤就好,朕知道你忠心,你從軍多年行事有些無所顧忌,朕固然可以包容你,可落在有心人眼裡總歸別有用意,你還是要注意一些才好。”
容禛一凜,知道永寧帝說的不是英國公府,而是他和陸徹之間。
“當然。”永寧帝話鋒一轉,“朕還是信任你的,你若真勾結外臣了,朕只怕一本彈劾你的摺子都看不到,所以彈劾你的摺子越多,朕反倒越信任你,你也不要因此就畏手畏腳,否則你若真學了趙王那幾個,朕才會覺得失望。”
“臣弟遵命。”
永寧帝又對陸徵道:“英國公倒是很會教孩子,你兩位哥哥都很不錯,朕也期待你能和你兩位哥哥一樣成為國之棟樑。”
“糙民遵命,定不負陛下期待。”
“好了,都退下吧。”
“是。”
兩人又行了禮,才在引路太監的帶領下離開勤政殿。
待到他們人都離開了,永寧帝才淡淡道:“玄一。”
一個身穿玄甲之人慢慢地走了出來,單膝跪在下首:“陛下。”
“朕這個弟弟倒真是允文允武,進退得當。”永寧帝感慨道,“換了任何人恐怕都不能做的比他更好了。”
玄一沒有說話。
永寧帝也並不需要他的回答,而是接著自言自語道:“他自小就被父皇寵愛,如果不是……這皇位如今是誰坐還不一定啊!”
玄一輕聲道:“陛下慎言。”
永寧帝冷笑一聲:“朕當年沒有聽你的殺了他,你是否也在心裡嘲笑朕心慈手軟,養虎為患?”
“屬下不敢。”
“朕不會殺他的。”永寧帝喃喃道,“朕當然不會殺他……朕等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等到……”
玄一察覺到不對,連忙抬起頭,發現永寧帝靠在御座之上,臉色青灰,呼吸微弱,他並沒有驚慌失措,而是當機立斷站起來,從腰間的瓷瓶中倒出一粒藥丸,塞進永寧帝的嘴裡。
永寧帝很快就醒轉,有些失神,但很快又清醒過來:“朕又昏過去了?”
玄一點點頭:“您最近發作的時間又變短了,是否讓太醫……”
永寧帝搖搖手:“罷了,太醫能有什麼辦法?”他又問道,“玄五他們還沒回來吧?”
玄一點點頭:“屬下上次接到他們的傳信,說大概還要一兩個月。”
“無妨。”永寧帝說道,“讓他們謹慎一些,不要露出什麼馬腳。”
玄一道:“屬下定會囑咐他們,陛下還是先好好休息吧。”
“不必了。”永寧帝長長地出了口氣,“朕的時間,不多了……”
第五十九章 你是誰
直到上了馬車, 陸徵提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剛剛在勤政殿中, 永寧帝與楚王之間無形的刀光劍影讓他緊張地不敢呼吸,倒是楚王這個當事人竟然像沒事人一般,還問他是不是要回府。
“你……沒事吧?”陸徵問。
容禛卻反問:“有什麼事?”他早就習慣了, 若不是如此,他可能根本就不會活到成年,而這麼多年, 他的內心已經強大到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起一絲波瀾,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會因為陸徵的擔憂而感到一點溫暖。
馬車之內忽然安靜下來, 陸徵有些無所適從,突然想起葛回的案子, 便將簡余的經歷和自己的推斷說出來。
容禛挑起眉毛:“一體雙魂?”
陸徵只能解釋道:“這不是什麼凶兆,只不過他的身體裡還有另外一種性格, 只是葛回的另一種性格太過好鬥罷了,若是好好治療,也是能夠治好的。”
“那你呢?”容禛突然問道, “你又是什麼人?”
陸徵的心臟似乎停了一下, 他自認不是什麼影帝,穿越之後也露出了不少破綻,只是一直沒有人揭穿,他就自欺欺人地過下去,現在突然被容禛揭破, 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做什麼反應才好。
“看來,本王倒是第一個說穿這件事的。”容禛慢條斯理道。
陸徵苦笑著:“您想說什麼?”
“本王不在乎你究竟是什麼人。”容禛輕輕地勾起他的下巴,慢慢地湊近,“可你必須說實話。”
陸徵猶豫了一下:“我怕我說了你不信。”
容禛輕笑一聲,坐回原位:“你先說,我自會判斷。”
這一次,陸徵沉默了更久,容禛也沒有催促他,安靜的車廂中只能聽見馬車“咕嚕嚕”的滾動聲。
“我……來自另一個時代。”陸徵輕聲地開口了,“那裡和你們這裡不一樣,我們沒有皇帝,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階級總會存在,有人天生富裕,有人天生貧窮,也有仗勢欺人,也有貪贓枉法,可至少……不會有人殺了人卻因為階級不會受到懲罰,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
容禛的眼神慢慢地變了,哪怕他早就從了塵那裡知道了陸徵來自於他們都不知道的一個地方,可終究沒有親耳聽見陸徵說出來來的震撼。
陸徵說著說著,眼中的神采卻慢慢地黯淡下去,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那麼想念那個時代,他想念父母、朋友、同學、老師,想念他的電腦,想念他還沒有滿級的網遊,想念學校門口的肉夾饃,想念他那做不完的作業,寫不完的論文。哪怕已經過了這麼久了,現代的記憶也依然不曾褪色一分,只等待一個突破口就會噴涌而出。
陸徵的聲音漸漸地停了,容禛有些詫異地抬起頭,卻正好看見少年那雙冷泉一般的眼睛裡流出一行眼淚,而他只是怔怔地望著前方。
容禛沒有說話,他曾經見過這樣的眼神,那是在一場戰役結束,他去探望傷員,有一個傷重不治的傷員臨死前就是用這樣的眼神望著遠方,後來有人告訴他,這種眼神叫做思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