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頁
田有金因為經常打獵,有時候拿了好皮子到縣上去賣,認得不少三教九流的人,這也是他為什麼有底氣帶著人來跟里正搶人。若是在平日,里正指不定還會虛一點,可他知道陸徵身後站著的是楚王,頓時就膽壯了不少,冷笑一聲:“那你就去,倒看縣尉是不是會包庇這麼個殺人犯?”
田有金眉頭一皺,他是知道張林先前的驛館裡住了一個什麼人,卻並不知道楚王也來了這裡,事實上,除了里正和那位讓出房子的鄉紳,並沒多少人知道容禛來了這裡。田有金與縣裡的幾個捕快甚至捕頭都比較熟,所以才敢帶著人來搶田勿,在他看來,只要嚇一嚇這些未曾見過官的平頭百姓,自然可以輕而易舉地把田勿帶走,沒想到里正居然這般硬氣。
而就在這時,一旁的人群突然從兩邊分開,陸徵面沉如水地走了進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新舊傷
田有金並不認識陸徵, 可看到他和周圍百姓完全不同的穿著, 他也能猜到這個人的身份, 他拱了拱手:“這位想必就是來破案的陸公子了吧!”
陸徵點點頭,也回了一禮:“在下陸徵,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在下田有金。”田有金態度平和地問道, “陸公子,卻不知您是因何而認定田勿是兇手的?”
陸徵本想回答自己並沒有確認田勿是兇手,可他也知道, 在這種情況之下, 他根本就不能說出這句話,於是只能硬著頭皮承認:“後山中有可以用於點燃的石油, 我們在那裡找到了兇手的東西,還有一枚足印, 這個足印很小,只有還未長成的少年和女人才符合, 而田勿的腳與那足印差不多大。”
田有金輕笑一聲:“就只憑一枚足印?”他突然提高了聲音,“我往常也是見過捕快和法曹辦案的,這從來都講究抓賊拿贓, 這無憑無據的, 僅僅依靠您自己的臆測就要定一個孩子的死罪嗎!”
陸徵遲疑了一下,這也是他之前一直拿不定主意的原因,理智上他知道田有金說的是對的,他對於這個案子所知道的東西都太少了,僅僅依靠現場的一枚鞋印以及那些人偶就對兇手進行側寫, 這是一次大膽到荒謬的冒險。陸徵原本對此的不確定因為田有金的詰問而完全被放大了,這讓他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田有金的問題。
里正卻並沒有陸徵想的那麼多,事實上因為對田家人的偏見,讓他早就確定了田勿的兇手身份,甚至在他們捉拿田勿的時候,這個孩子還一直陰狠地看著他們,咒罵他們。這更讓人覺得田勿的嫌疑,甚至還有激憤的,說出要直接把田勿處死的話來。
如果確定是田勿縱火,那麼依照里正的身份,他是可以直接處置田勿的,而田家人也無話可說。可田勿雖然年紀小,骨頭卻硬的很,死活都不肯招認,這才一直拖延到了田有金他們來要人。
如今陸徵被田有金的質問給問倒了,可周圍的村民卻並沒有因此而相信田有金,仍然在怒喊要殺了田勿,要趕走田家人。
就在此時,祠堂內部傳來男人的怒喝聲還有女人的尖叫聲。田有金面色一變,趁著里正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直接衝進了祠堂裡面,他身後的田家人也趕緊跟了上去。
里正想要攔也攔不住,只能一跺腳跟著進了祠堂。
此刻祠堂內部的天井裡倒著一個被繩子綁起來的半大孩子,他的背上已經是傷痕累累,他的雙眼緊閉,從唇角不斷地流出血來。此時王大夫已經沖了過去,一把掐住他的腮幫子,頓時一篷鮮血直接噴在了王大夫的臉上。
王大夫顧不得擦掉臉上的血跡,也顧不得診脈,急忙用金針為他止了血,又將金瘡藥灑在田勿的嘴裡,等這一切都處置完畢,他才鬆了口氣重新為田勿診脈,確定他性命無礙,才站起來,面色凝重道:“這孩子是要咬舌自盡。所幸發現及時,人沒有事,只是以後……恐怕於說話會有所妨礙……”
田有銀驚怒交加:“你們這群畜生,竟然對一個孩子用了這麼重的刑!”
“孩子?”人群中一個女人忽然冷笑起來,吐了一口痰在田勿的身上,罵道,“這小兔崽子放了那麼多火,連你們田家的也沒饒過,可見心腸何其歹毒,你們居然還要護著他?”
田有金攔住了弟弟,而是將目光轉向震驚的陸徵:“陸公子,田勿已經被逼的自盡以求清白,難道你還要懷疑他是兇手嗎?”
田有銀在一旁不忿道:“哥,你問他做什麼?這一切都是這個外人引發的,田勿要是死了也是他害的!”
陸徵被這聲叱罵給驚得退了兩步,他的腦子裡現在一團亂麻,他沒想到里正他們會對田勿用刑,不對,他不是沒想到,而是他自己忽略了那種可能性。他太迫切地想要破案了,哪怕他一直提醒自己要以偵查為依據,可他仍舊放任這種行為,最終的結果卻是因為他的臆斷而險些害了一條人命!
他究竟在做什麼?!
陸徵想起自己先前還和青鸞振振有詞地說法理正義,那些話迴蕩在自己的腦海里,多麼可笑!他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成了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那種擁有特權高高在上的人!
陸徵蒼白著臉色,面對田有金的責問,他閉了閉眼,才嘶啞著聲音開口道:“此事是我武斷了。但——”
他看著田有金:“現在田勿的嫌疑也依然不能解除,至少他在心理上是有一定程度的扭曲的,他對這村裡的人心懷恨意,他是有足夠的動機的……”
陸徵的話沒有說完,早已怒髮衝冠的田有銀一拳打了過來:“你差點害死他還不夠嗎!”
這一拳並沒有打到陸徵臉上,田有金一把拉住了弟弟,而青鸞則在第一時間擋在了陸徵前面,長劍微微出鞘,警告著田家兄弟。
陸徵並沒有躲閃,他對著青鸞搖搖手,重新站在田有金面前,靜靜地看著他們:“這只是我的看法,如果田勿真的不是兇手,我會向他道歉的,到時候要打要罵隨你們。”
正在這時,王大夫突然喊道:“他醒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田勿身上,他眨了眨眼睛,似乎還有一些迷茫,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猛地坐起身,一把將王大夫給推了出去,惡狠狠地看著周圍,嘴裡發出含糊不清的音節。
王大夫顧不得自己跌傷,忙喊道:“你嘴裡的傷還沒好,現在不能說話。”
田勿卻根本就沒有理他,目光甚至在掠過田有金一行人時也沒有半點溫度。他就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小獸,對著殘酷的叢林色厲內荏地亮出自己的爪子,想要以此來保護自己。
田有金怎麼都沒想到田勿醒來會是這樣的反應,他面色一沉,喝道:“田勿,過來!”
田勿就像沒有聽見他說什麼一般,仍舊縮在原地,田有銀看不過去,想要一把將田勿給抓回來,受了驚的田勿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田有銀吃痛,一把就將田勿給甩了出去。
陸徵大叫:“小心!”
青鸞早已注意到這一切,連忙衝過去接住了田勿,又向後退了好幾步才站穩。
田勿臉色蒼白,因為失血和疼痛再一次地暈了過去。青鸞將田勿放在地上,王大夫連忙過來給他診治。
田有銀捂著被咬傷的手,臉色陰鶩地看著不遠處的田勿,田有金也沒有說話,臉色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正在這時,已經處理好田勿傷口的王大夫走了過來,冷聲道:“你們田家人既然氣勢洶洶前來問罪,老朽倒也有些問題想要來問問你們。”
陸徵其實在看到田勿躲開田有銀的時候就已經有所猜測,但這都比不過王大夫問出來的話更鮮血淋漓:“田勿身上還有不少舊傷,甚至他的手臂上還有被鐵烙傷的痕跡,他一直是你們田家人撫養,這傷究竟是如何來的?”
田有金眉頭一跳,似乎想到了什麼,猛地轉頭,用鷹隼般的目光盯住身後目光閃躲的一家人:“田茂,你有什麼話說!”
田茂就是田勿的叔叔,田勿父母雙亡後,他一直跟著叔叔一家生活。見田有金如此嚴厲的詰問,田茂身子一抖,忙道:“我……我就是看他不聽話,偶爾打……打了他一下……”隨即又嚷道,“誰家孩子不是這麼長大的!我供他吃供他穿,哪點對不住他了,是這小子不感恩,總是陰著臉看人,我……我……”
陸徵的手緊緊地握成拳頭,他原本一直以為田勿的生活要比張春幸福,卻不知原來他也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這分明還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卻已經被殘酷的生活給逼成了這般的模樣。
王大夫也是怒火中燒,可依舊要將話給說完:“老朽探田勿的脈時,發現這孩子有和那幾戶人家一般的中毒跡象,你田茂家可不曾走水,那這孩子身上的毒又是從何而來?!”
這一次連田有金臉上都露出驚訝的表情,畢竟他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是田勿縱火,只覺得里正他們是想借這次機會把他們趕出村里,所以當王大夫說出田勿身上帶毒以後,田有金一時之間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王大夫的為人他們都知道,哪怕對這個村子沒有好感,可這麼多年,誰沒個大病小災,王大夫從來都是一視同仁,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信任,才讓王大夫的話如此具有可信度。
這次反倒是田有銀先開口了,他遲疑地看了一眼田勿,又看了一眼陷入沉默的田有金,才小聲說道:“或許……或許是在哪裡沾上的……”
他們經常進後山,自然知道後山深處那種黑水帶了毒,當初自家被燒,他們也懷疑是有人用了那種黑水,只是後山畢竟是禁忌,他們也不敢宣揚出去,這才只能認了這個啞巴虧。當初田勿被抓,田有金也懷疑過田勿是不是真兇,只是這種隱憂只在他心底一閃而過,他更願意相信是里正他們為了趕田家人離開才故意栽贓田勿,畢竟那群護衛找了那麼久都沒有找到證據就是最好的證明不是嗎?
如今田勿被發現身上帶毒,這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田家人早就知道那黑水帶毒,很少接近,即便接近也要用布將口鼻緊緊地捂住,況且只要不燃燒,那毒性就極其微弱。所以當初抓住田勿的時候,里正他們也並未想過讓王大夫來檢查田勿的身體。
就在此時,外面的人群里忽然傳來騷動,一個人著急忙慌地跑進祠堂:“里正!你家裡著火了!”
所有人都是一驚,朝著里正家的方向看過去,正看到一片濃煙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