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頁
陸徵曾經餵過學校里的流浪貓,有那種警覺的流浪貓,都只吃人吃剩的東西,如果沒有看到人吃,它們也不會吃的。陸徵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有一天在人類中也見到了這樣的情形,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對於張春來說,他天生殘疾,又父母雙亡,這樣的人即便想要賣身為奴都沒人要,他艱難地在這世間存活著,也不過是因為人類生來那一點求生的本能罷了。
陸徵心中又是心酸又是一種無奈的憤怒,他知道對於其他人來說,張春是個掃把星,孩子不願意和他玩,大人也嫌他晦氣,或許有一兩個像是王大夫這樣的好心人,也不過是給一碗飯吃,給一床被褥,再多的也不能夠了。
想來張春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才在自己拿出一包饅頭的時候,第一感覺不是驚喜,而是恐懼。
陸徵心中的憤懣無處發泄,然而看到張春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他只能拿出曾經面對流浪貓的耐心,他將那些饅頭每一個都咬了一小口,然後才放到張春面前,表示自己的善意。但這一次,他將饅頭放下後,卻並沒有離開。
張春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又看了一眼饅頭,試探著伸出手去拿饅頭,誰知在還沒有碰到饅頭時又嗖的收了回來。
陸徵裝作沒有看見這一幕,只是在原地坐著,眼睛也沒有看著張春。
很快張春再一次試探性地伸出手,這一次他停留地久了一些,卻依然沒有拿饅頭,直到發現陸徵仍舊維持原來的姿勢,他才第三次伸出手,將這一包饅頭都摟了過來,抱在自己的懷裡。
陸徵在心裡輕輕地嘆氣,這樣一個人當然不可能是縱火犯,王大夫當然也知道,他將張春的名字寫在上面,或許只是想為這個可憐的孩子找一條出路。陸徵並不想責怪王大夫,這件事情上面,王大夫固然耍了心計,但見到一個這麼可憐的孩子,自己怎麼可能不動容。
陸徵上輩子是生活在富足而平和的社會,或許在地球上還會有其他國家戰火紛飛餓殍滿地,但那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一條電視上的新聞或者展覽上的一組照片罷了,沒有什麼比將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擺在眼前要有衝擊性地多。
陸徵並不覺得自己穿越到了古代就能成為救世主,他不是袁隆平也不是錢學森,他只不過是一個犯罪心理學的大二生,他在這裡也不過是極其渺小的存在,他所能做到的,不過就是利用自己所學的知識去抓住犯人,讓案情水落石出,讓無辜的人不再受害。但是除此之外,他或許還能救一些像張春這樣的人。
陸徵看著蜷縮在一團的張春,輕聲道:“我明天會離開古寧縣,如果你想要跟我走,明日午時之前來金園找我。”
張春只是緊緊地將那一包饅頭都壓在身下,仿佛對陸徵的話充耳不聞。
陸徵也沒有再說一遍,又看了他一眼便離開了。
第一百一十章 對峙中
離開了張春的家, 陸徵又去看了其他幾個少年, 卻一一否決掉了他們的嫌疑, 剩下的還有兩個女人,但這卻不怎麼方便了。雖說大夏朝對女子寬容了許多,但他一個陌生男人去向一個女子搭話, 總歸會給人家造成一些名譽損失,在不能確定兇手的情況下,他卻是不能這樣做的。
第二天就要離開, 這讓陸徵十分焦急, 他知道如果在明天之前不能找出兇手,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而在這種情況之下, 他找到了在這份名單最後面的一個名字。
這個少年的命運與張春極其相似,唯一不同的是, 他姓田。田家總共才七八戶人,或許是因為村人對他們的歧視, 故而他們極其團結。這個名叫田勿的少年父母雙亡,他寄住在叔叔家,在這一點上他比張春要好很多, 只是儘管如此, 營養不良還是讓他看起來比同齡人要矮小很多,而且因為姓田的緣故,也沒有孩子願意和他一起玩。
田勿性子冷淡而內向,平日裡也不愛與人說話,經常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原地看天。有時候村裡的孩子欺負他, 他就會用那種陰慘慘的眼神去看他們。
在很多方面,田勿都非常接近陸徵的側寫,只是他們並沒有找到證據。這讓陸徵有些遲疑,他始終記得老師說過的話:側寫只是輔助偵查的手段,真正能夠定罪的是確鑿的證據。
陸徵都快急瘋了,可護衛們並沒有在田勿家找到一丁點證據,只除了一些被他虐待致死的小動物的屍體,而看到這些,讓陸徵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想,只是他們仍舊沒能找到任何證據。
而在此時,一輛破舊的牛車來到張林的靈前,一個穿著孝服的女人拉著一個小女孩哭喊著撲到了張林的棺材前,這正是張林的妻子和女兒。
張林的妻子牟氏的娘家是在更偏遠一些的地方,她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只是帶著女兒回娘家小住,居然就聽到丈夫去世的噩耗。這一路上她們都是不眠不休地趕路,然而在見到張林屍體的那一刻,再多的僥倖都化為了泡影。
牟氏哭得肝腸寸斷,她幼小的女兒也已經曉事,知道父親再也不會回來,也跟著母親一起嚎啕大哭,簡直讓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陸徵在靈堂外看到這一切,停住了自己要邁進去的腳步。他很清楚,若不是要回來救自己和牛大,張林獨自逃生是絕對會活命的。所以自己於情於理都該來見見他的遺孀,可真的見到了,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甚至到現在都沒有找到真兇,沒能還張大哥一個公道。
這時,一名護衛來到他旁邊,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番話。
陸徵眉頭微皺,似乎想說些什麼,可看到靈堂里痛哭的母女二人,他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面對護衛詢問的眼神,他緩緩地搖一下頭,又搖了一下頭。
-
到了晚上,陸徵心事重重地坐在容禛對面,魂不守舍地在吃飯,只是筷子上的菜掉了他也沒發現,仍舊將筷子往嘴裡送,容禛看不下去,一把攔住他。
陸徵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就看到容禛滿臉不贊同地看著他:“你若再不好好吃飯,我可就要親自來餵你了。”
陸徵尷尬地瞪了他一眼:“知道了,我好好吃就是了。”
容禛嘆了口氣:“我都聽說了,這件事上你沒做錯什麼,你只是做了你該做的,要如何處置那個孩子,本就不該由你來做決定。”
“可是……”
陸徵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外面傳來敲門聲,他納悶了一下,容禛已經說道:“進來。”
青鸞面色嚴肅地推開門:“殿下,田家人帶著傢伙去堵祠堂了。”
“什麼?!”
陸徵猛然站起來,容禛的臉色也有一些沉,這鄉民之間的爭鬥若是一個不好只怕會傷亡慘重,若是將那田家人逼急了,到時落糙為寇,這對於他們來說也是一個極大的麻煩。
容禛也顧不得自己的傷了,站起來道:“備馬,我與你們一同去看看。”
青鸞也知道此事麻煩,可相比之下容禛的安危卻更加重要,他不禁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陸徵。
陸徵當然也知道輕重緩急,他深吸了一口氣,對容禛道:“此事因我而起,我去處理最合適,你身份貴重,反而不適宜出現。”
容禛看著陸徵:“你可知道這其中有多少危險,你從未見過這種場面,只怕撐不住。”
陸徵搖搖頭:“我也是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承擔,此事我去最合適,你放心吧。”
容禛輕輕地嘆了口氣,卻不再反對他,而是對青鸞道:“一會保護好陸少爺,若是場面難以控制,也當以他的安危為先。”
青鸞頓時應下。
陸徵也不再磨蹭,直接跟著青鸞離開了院子。
-
其實容禛說的沒錯,陸徵的確做了他應該做的事情,他找到了可燃物,也找到了和兇手相關的證物,更是做出了側寫。如果在現代,他的任務就已經完成了,接下來的就是刑警所負責的部分,也是所有案件中最重要的部分,那就是偵查。
只是,這裡是古代,並不是講究程序正義的現代。對於早就對田家人有偏見的里正和族老來說,田勿是不是兇手並不重要,這就像是一個引火索,將這村中的人與田家人多年積攢下來的矛盾一下子爆發了出來。
陸徵並沒有想這麼多,或者說,他並不敢想這麼多。即將離開的緊迫感以及想要為張林復仇的意願壓下了他心中的不安,他希望田勿是兇手。
所有人都希望田勿是兇手。
然而他們恐怕誰都沒有料到,所有的田家人居然會拿起鋤頭和鐮刀在祠堂門口和里正他們對峙。
陸徵帶著人匆匆趕到的時候,這樣的對峙已經持續了半個時辰,祠堂里燈火通明,祠堂外頭也被田家人舉著的火把照亮了半邊天空。
里正以及一干族老都神色冷峻,田家人為首的就是先前陸徵他們去過的田家二老的大兒子田有金,一旁站著的是他的弟弟田有銀,田有銀憤怒地對里正他們說道:“憑什麼抓田勿,就因為他姓田,你們就懷疑他縱火?”
里正冷聲道:“從燕京來的大官早就猜到了兇手是什麼樣的人,那個人就是田勿,他燒了這麼多戶人家,還害死了張林的一條命,自然要讓他償命才是。”他的身邊站著的是穿著孝服的張林妻子和女兒,兩人都是接了信急急忙忙趕回來的,聽到里正這麼說,更是痛哭失聲。一旁立刻有同村的大嫂扶著兩人去一旁休息。
里正頓了頓,又接著說道:“至於你們田家人,當年我爹看你們可憐讓你們來我們村子,誰知你們不僅不感恩,還給我們村子帶來了這麼多禍患,如今又縱容出這樣一個兇手,我們村子你們是待不下了,還是早些收拾東西另尋他處吧!”
田有銀的眼睛頓時就紅了:“放你娘的狗屁!這些年分明就是你們村裡的人打壓我們姓田的,如今更是要用這樣的毒計來趕我們走!你想得倒美!”
里正沉下臉色:“什麼毒計!你們本就不是我們村裡的人,能容忍你們住這麼久已是我們好心,這也是幾位族老共同商議的結果。”
“正是!我們村里才不要掃把星!”突然從人群中發出這樣一聲大喊。
這句喊聲就像是點燃人群怒火的那一點火星一般,在場的村民頓時群情激奮,大喊道:“把田家人趕出去!”
“趕走掃把星!”
“趕走殺人犯!”
這一陣陣的聲浪幾乎要將所有的田家人都給淹沒一般,站在田家人前面的田有金一把拉住暴躁的弟弟,面無表情地對里正說道:“今天我們撕破了臉皮,本就沒打算再在這村里住下去,只是就算田勿有罪,那他也是田家人,除非是官府,否則還輪不到你們濫用私刑。張旭明,你是念過一點書的,我若將這件事告到縣裡,就不知你們老張家面子夠不夠大,能保你無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