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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徵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我小的時候就是住在這裡。”包錚笑了笑,邊說話邊靈巧地跨過一個水坑,又伸過手來,“我給你搭把手吧!”
陸徵有些驚訝:“不會吧。”包錚這人怎麼都不像是從底層爬上來的,再加上他居然還識字,說是什麼落魄小家族出來的都有人信。
“我就知道你不信。”包錚似乎還有點小得意,“我原來告訴別人的時候他們都以為我在說謊,其實我真的是這裡出來的,十歲以前我一直住在這裡,那時候這裡還不叫安樂坊,這條巷子叫做杏花巷,因為巷口種了兩棵杏花樹,我們常常在杏子還沒成熟時就把它打了下來,擦都不擦就放進嘴裡,那味道……可真酸啊。”
包錚陷入了回憶中,似乎想起那酸杏子不自覺地皺了皺鼻子,隨後又不好意思地笑笑:“見笑見笑,叫你聽我說這些沒意思的事。”
陸徵搖搖頭:“沒事,那後來呢?”
“後來啊……”包錚嘴角微微揚起,“我十歲那年遇見了我的老師,他是個很厲害的法曹,就和你一樣能夠根據案卷推斷出犯人的模樣,可惜我太笨沒有學會,所以我才做了捕快。”
陸徵頓時來了興趣:“那你的老師尊諱是什麼?他現在還在燕京嗎?”
包錚的臉色有一瞬間的黯淡:“老師已經離開燕京很多年了,現在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
陸徵有些失望。
包錚又帶領著他走過一條巷子,便指著最裡邊的那間破舊的房子道:“那鄭大河的家就在這裡。”
第十四章 鈴鐺聲
兩人剛踏進這間破舊的房子,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一個面黃肌瘦的女人正帶著兩個孩子坐在院子裡熬藥,看到他們進來,露出驚嚇的表情。
待到包錚表明了身份,她連忙擦了擦手,抱著孩子朝裡間喊道:“孩子爹,有捕爺找你。”又懇求地看著包錚他們,“捕爺,妾身的夫君他是病了,絕不是故意不去的,待他身子好一點,我們自會去衙門裡請罪,求您饒了他。”
裡面傳出劇烈的咳嗽,那婦人臉色一變,急忙衝進了房間。
陸徵和包錚也跟著進了房間,一股霉味和臭味混雜的味道瞬間襲來,陸徵皺著眉看著床上已經瘦的脫了形的人,暗暗地嘆口氣,實際上在進來看到這個婦人和兩個孩子時,他就已經知道自己猜錯了。
對著包錚暗中投過來的眼神,陸徵搖搖頭,包錚也失望地嘆了口氣。
鄭大河在妻子的幫助下艱難地坐起來,不住地向兩人懇求:“求捕爺饒了小的這一回,小的家中還有妻兒要養活,若是丟了這份工,小的一家都活不下去了。”
包錚連忙道:“鄭大哥,你放心,我們不是為了這件事來的,你在南城打更,不知十月初九那晚你可曾看到什麼人,或者聽到什麼奇怪聲音?”
鄭大河在聽到十月初九就身子一抖,他的妻子立馬就落了淚:“您不知道,他就是十月初九回來之後才病的,大夫說是中了邪,我問他究竟是看見了什麼,他也不肯說。”
包錚眼睛一亮:“可是……在水妙庵?”
鄭大河的身子抖得更加厲害,若非被人扶著只怕就要如同一灘泥一般癱在床上。
包錚連忙從一旁的茶杯里倒了一杯茶過來,那婦人服侍著他喝了茶,他才慢慢平靜下來,只是眼中仍舊是深深的恐懼。
“那一晚……我同往常一般打更,那一晚天很暗,風也挺大的,我比平日裡步子就快了些,到了水妙庵時正好是三更時分,我便躲在一個避風口準備吃口乾糧喝口水……”鄭大河咽了咽口水,眼中恐懼更深,“誰知……我剛剛蹲到牆角,就聽見開門的聲音,那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您不知道,那水妙庵養了幾隻狗,可那一晚一隻都沒有叫,我當時以為是小偷就偷偷地看了一眼……”
鄭大河緊緊地攥著妻子的袖子,一張蠟黃的臉上布滿汗水,一雙眼睛像要瞪出來一般:“我看到……那門被風吹得左搖右晃,卻連半個人影都沒有,然後……然後我就聽到遠處傳來鈴鐺聲……一下遠一下近,一聲又一聲,然後……然後那門就慢慢地關了……捕爺!殺人的那不是人啊!那是鬼!是鬼……”
他大叫一聲,整個人就向後方厥過去。
包錚連忙上前一步,按住他身上幾處穴位,這才讓人悠悠轉醒。
鄭大河劇烈地喘息了幾聲,但臉色已經好看一些了,他又說道:“我不敢在那裡多待,就急匆匆趕回家,第二天就聽說水妙庵的一個尼姑被殺了。我怕得要死,又加上那天之後大病一場,我就沒有再去打更了。”
包錚問道:“你為何不對府尹大人說出實情?”
“小人哪裡能見得到府尹大人……”鄭大河害怕地搖搖頭:“再說,也是怕褻瀆了鬼神,誰也不敢說。”
陸徵突然問道:“你說鈴鐺聲?是什麼樣的鈴鐺聲?”
鄭大河這才看見跟在包錚身後的這個少年,雖然衣服上有著東一塊西一塊的髒污,可也掩蓋不住那上好的衣料和上面低調而奢華的刺繡。
鄭大河瞬間變得誠惶誠恐,包錚看了眼一臉莫名的陸徵,小少爺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滿臉無辜。然而接下來不管包錚怎麼問,鄭大河都不肯再說了,一個勁地說是鬼神害人。
“您別怕。”包錚只能指著陸徵道,“這是我一個娘家兄弟,自小就好奇這些東西,跟著我來長長見識。”
見鄭大河仍是不住地搖頭,包錚嘆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小錠碎銀子塞進鄭大河的手裡。
“不不不……捕爺這如何使得!”鄭大河惶恐地推拒著。
“拿著吧,算是給您壓驚。萬一找到了兇手,還得您上堂作證呢。”包錚將銀子放進他的手裡,“去請大夫好好看看,抓兩服藥,再給媳婦孩子吃點好的。”
那婦人已經默默地開始啜泣,鄭大河緊緊地攥著銀子,一個勁的要給他們磕頭,只是身子太過破敗,最終被包錚給扶起來。
“您說說吧,那鈴鐺聲是怎麼回事?”
鄭大河神色有些飄忽:“那晚小人太害怕了,聽得也不太清楚……覺著像是……鐵鈴鐺的聲音。”
“鐵鈴鐺?”
“對!就是鐵鈴鐺!”鄭大河臉色漲得通紅,“那鈴鐺聲忽遠忽近的,一聲一聲的,可嚇人!”
包錚又問了幾個問題,確信再也沒有遺漏,才和陸徵離開了鄭大河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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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安樂坊,重見天日的兩人重重地吸了口氣,包錚問道:“你有什麼新的想法嗎?”
陸徵無奈地搖搖頭,鄭大河大概是曾經距離兇手最接近的人,但他的證詞反倒讓這個案子披上了一層迷霧,他們本來想找鄭大河解惑的,結果反倒又多出了未解之謎。
包錚見陸徵皺著眉頭思考,於心不忍道:“你也不要想太多,那鄭大河膽子那么小,又是夜晚,他的證詞恐怕作用也不大。”
陸徵這才想起來鄭大河注意到自己以後突變的表情,不由得將自己的疑問問了出來。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那水妙庵里的人大多都是後院陰私的犧牲品,對於這些升斗小民來說最怕的就是摻雜進這些事情裡面,他見你衣著華麗,大概將你當成是哪戶大戶人家來的了。”包錚無奈地搖搖頭,“也怪我,先前沒有提醒你。”
陸徵也有些後悔自己的多嘴,他們原本或許能夠從鄭大河嘴裡得到多一些線索的,現在卻生生斷在了這裡,只看這鄭大河被帶回衙門裡會不會再多說些什麼了。
想到這兒,陸徵不由得問道:“他說的鐵鈴鐺,你有什麼想法嗎?”
“遊方郎中?道士?”包錚抓了抓頭,“這樣可難查了,他們行蹤不定,燕京城這麼大,根本找不到。”
“好歹是條線索。”陸徵的情緒有些低落,然後突然想起來,“你們不是抓了人嗎……怎麼樣了?”他承認自己是對這個人有一點點好奇心的,但絕對只有一點點。
“那簡公子是個硬骨頭,死扛著不承認,只有人證沒有物證,衙門裡也拿他沒有辦法。”
陸徵有些不好的預感:“你們用了刑?”
包錚理所當然道:“進了牢怎麼可能不用刑,這倒也罷了,可聽說他不是德城候唯一的兒子嗎?他被關進來這幾天德城候府別說打點了,連個看的人都沒有……真是涼薄。”
陸徵的心口有一點微微的痛,然而那點痛頑固地駐紮在那裡,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陸徵嘆了口氣,決定放棄掙扎,他本人只是對簡余有一點好奇心,但這具身體明顯不是。
“包大哥,你能帶我去看看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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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長長的過道里,兩邊都是青黑色的磚石,暗無天日的監牢里哪怕是白日都要點著火把,腐臭味和煙燻味混合在一起,絕對不是什麼美好的記憶。
陸徵沉默地跟在包錚和一個獄卒身後,來到最裡面的一扇牢門之前,剛剛靠近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門是不能打開的,你們就這麼說幾句話吧,要快些。”獄卒說。
包錚將一個荷包塞進獄卒的懷裡,摟著他的脖子朝外走:“知道了知道了,老哥什麼時候給你惹過麻煩……”
“唉,也就是你包大哥,其他人我哪敢放他們進來……”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陸徵抓住一根欄杆,輕輕地喊了聲:“簡余?”
裡面傳來鎖鏈被拉動的聲音,隨即穿著白色中衣的簡余慢慢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他臉色蒼白,然而一雙眼睛卻更加明亮,他的身上凌亂交錯著鞭痕,有幾處甚至外翻出了泛白的皮肉。
陸徵有些尷尬,他其實和簡余並不熟,雖然腦子一熱跑過來看他,但真見了卻不知道要和他說些什麼。
簡余拖著沉重的鎖鏈隔著牢門和他對視著。
“呵,不是讓你別跟著我了嗎?”
陸徵頓時怒從心頭起:“講道理!是我跟著你嗎!奉國寺里分明就是你威脅我的好吧!”
簡余挑了挑眉:“我威脅你給我上藥?還順便給我換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