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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地純白細密的紙面上,揚揚灑灑數行楷書,蒼勁嚴謹,清淡高古。阿遲看信,徐逸在一旁絮叼,“姐,張大哥還要專建美食館呢,要搜羅全天下的美食食譜,到時候您肯定會來借閱。反正您也要用的,索性多費費心。”徐述拽拽他,“姐是很高尚的,不用你說。”
阿遲提起筆,細細寫了回信,交給弟弟們。徐述稱讚,“妍媚多姿,清和俊秀,真是好字!”徐逸也不甘示弱,“井井有條,言之有物,有見識!”拍完馬屁,拿著宣紙喜滋滋的走了。
安冾覺著可樂,“徐姐姐,令弟真是活潑。”小小年紀的,真會甜言蜜語。阿遲也笑,“冾兒你最小,也沒個弟弟妹妹讓你操心,若像我似的有兩個弟弟,你可有事做了。”
兩人悠閒說著話,喝著茶,十分愜意。過了一會兒,徐述、徐逸又滿臉笑容的來了,“姐,張大哥還要再勞煩您。”又把一張宣紙放在阿遲面前。
安冾秀眉輕皺,二表哥這是不相信自己麼,凡事都要親力親為,還要親自請教徐姐姐。難不成我很笨,傳個話也傳不清楚?
等到徐述、徐逸第三回過來“請教”的時候,安冾忍不住多想了。二表哥這是怎麼了,仿佛很看重徐姐姐的意思呢。他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除了阿橦、除了自家表姐妹,其餘的女孩兒他是不理會的。
晚上安冾悄悄告訴了安驥,安驥嘴角勾了勾,“仲凱每日忙於軍務,難得能消消停停布置新荔園,故此上心了些,不足為奇。”安冾琢磨了一會兒,“嗯,或許吧。”
徐家可熱鬧多了。“張大哥帶我們看大雕,大雕在空中飛起來真是神俊,令人嚮往。”“張大哥帶我們看大聖遺音,爹,娘,大聖遺音和九霄環佩不一樣呢,神農式,富麗堂皇。”徐述、徐逸提起西園之行,眉飛色舞。
陸芸憐愛看看幼子,“又去麻煩人家了,也不覺著害臊。”鄰居歸鄰居,西園主人也不是照看孩子的人啊。徐述、徐逸不服氣,“我們也幫忙了呀!張大哥要請教姐姐藏書如何分類,我們幫著遞信,做了回信使呢。”我們不是只會添亂,也幹活了!
徐郴招手叫過幼子,細細問了西園之行,“老公公和你張大哥在上房,安家小姑娘和你姐姐在廂房?你倆幫著傳遞的書信?”
徐述、徐逸點頭,“是啊。”得意的舉起小手掌,人手一隻古玉班指,綠瑩瑩的極為醒目,“瞧瞧,是不是很合適?張大哥跟我們差不多大的時候戴的,我倆幫了張大哥的忙,張大哥送我們玩的。”
古玉班指不稀奇,這么小的孩子戴著正適合的古玉班指,可就不常見了。徐述、徐逸還小,手指頭細,這班指也是異常小巧,看著極之溫潤可愛。
徐郴和陸芸含笑誇了幾句,相互看了一眼。這平北侯府還真是慣孩子,張勱才七八歲時就特製了古玉班指戴上。這頂多戴個一年半載的,也就小了。
徐遜慢悠悠說道:“平北侯府教養孩子,似和尋常人家不同。爹,娘,西園主人小時候有專門的圖畫室,他可以坐在地上看畫冊,也可以要了顏料,在牆壁上、木板上隨意塗抹。平北侯和夫人向來不約束他。”
徐郴沉默片刻,問道:“太太,咱們請季侍郎喝年酒,定的是哪日?”阿遜那天從西園回來,便有意無意的提過幾回“依著平北侯府的規矩,男子二十三四歲之後方可成親。”既然兒子始終存了這個心,做爹娘的何苦跟他拗著。
陸芸頓了頓,慢慢說道:“正月初十。”請年酒麼,越是親近的人家越是請的早,若是素日來往不親密,便往後排。徐家和季家是有來往的,卻不如何親密。
徐郴緩緩說道:“改做初三吧。”初三是閨女回門的日子,季家和徐家一樣只有尚未出閣的幼女,這天應是閒著的。陸芸面色如常,“好,便改做初三。”
除夕這天,徐府、西園全部換上嶄新的對聯、門神、掛牌、新油了桃符,氣象萬千,煥然一新。從大門開始直至正堂,一路正門大開,兩邊階下都掛著朱紅大高照,猶如兩條金龍一般。
這夜合府燈火通明,一夜人聲嘈雜,上下人等都打扮的花團錦簇,或談笑,或嘻鬧,或放炮仗,見面便道“新禧”,熱鬧非常。
張勱倚在榻上,看著他母親大人的來信。早料到會被笑話的,果然,悠然在信中調侃張勱,“兒子,你確定是當時園中新到了荔枝,而不是園主人看到了一位膚如新荔的小美人,怦然心動?”
不厚道的母親大人。張勱笑了笑,把宣紙小心的折起,放在一旁。“每逢佳節倍思親”您懂不懂?我這兒想念您,想念爹爹,想念大哥和阿橦,外公和外婆,卻不能回去團聚,您可倒好,笑話我一通。
☆、如切如磋
南京官員一向比京城官員閒散,就連過年也輕鬆不少。大年初一京城官員要去元旦大朝會,禮儀繁瑣,疲累不堪。南京既沒藩王,也沒太子,官員們不過是穿了禮服到所在衙門,“望闕遙賀”而已。
本來,依著本朝舊制,太子應該南京監國。南京雖是留都,六部、都察院、國子監、太學、五軍都督府一應俱全,太子南京監國,對政事會很快熟悉。不過當今皇太子只有十歲,南京監國,只有等他長大後再說。
正月初三這天,徐遜起了個絕早,沐浴更衣,打扮的齊齊整整,去了上房。徐郴微笑吩咐,“你弟妹們貪睡未起,爹娘等他們一起吃早飯。遜兒先到側間去吧,早早吃了飯,便去看看紅泥小火爐,供春樹癭壺,季侍郎的茶交給你了。”徐遜紅著臉,去了側間。
陸芸低聲問,“伯啟,怎麼了?”怎麼打發阿遜一個人吃飯呢,豈不孤單。徐郴不自然的舉手掩著唇,輕輕咳了一聲,“娘子,遜兒此時一個人為好。”陸芸追問,“為何?”徐郴微微笑了笑,“沒什麼,怕遜兒餓著。”陸芸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賣什麼關子呢。
過了小半個時辰,兒女們都來報到了。徐述、徐逸都穿著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頭上戴著束髮金冠,面如傅粉,唇若塗朱,翩翩美少年。阿遲笑咪咪誇獎,“我弟弟真是風采奪人!”徐述、徐逸客氣的拱手,“姐這樣的佳人,眼光定是好的。”飄飄然坐下吃飯,心裡高興,飯都多吃了一小碗。
陸芸見狀自是心喜,“可是長大了,吃飯這么正正經經的,不用哄不用餵。今兒有貴客,你倆是小主人,要好生招待小客人的,知不知道?”徐述、徐逸一邊抗議,“誰要人哄要人餵了?”哪年哪月的舊黃曆了,如今您還提。一邊拍胸脯,“放心,季家小哥哥見過幾回面,我們極要好的!”今天要招待季侍郎一家,季家小兒子季琰,年紀比徐述、徐逸大不了多少,自然是要在一處玩耍的。
陸芸又轉過頭看著阿遲,阿遲很自覺,“娘,季家小姑娘交給我了,一定會無微不至,務必要賓至如歸。”季瑤是位很美麗的女孩兒,看著真是賞心悅目,哪舍的待她不好。
陸芸先是笑,“季家小姑娘?人家比你大。”接著又交代,“不只季家小姐,安小妹也要好好招待,不可怠慢。”交代完自己都樂了,“你和安小妹素日要好,這還用說麼?娘囉嗦了。”
阿遲奇道:“西園也要今天請?我還以為要到初七初八。”是鄰居,又不是親戚。陸芸笑了笑,“遠親不如近鄰,咱們和西園原該多多親近。”阿遲點頭,“成,安小妹也交給我了,妥妥的。”
兒女們各自走了,陸芸才發現,“阿遜沒怎麼吃東西。”側間給他擺的早點差不多還是原樣,幾乎沒動。徐郴淡淡道:“遜兒是偶爾胃口不好,沒什麼。”陸芸難免心疼,“這孩子。”這麼大的人了,不好好吃飯。
隅中時分,客人們一前一後來了。徐郴、徐遜在外院招待季侍郎父子、安驥、張勱,季太太母女、張憇母女被滿面春風的迎入內院,眾人寒暄廝見,都是笑意盈盈。
季太太已是年近半百,雖是遲暮之年,依舊美貌端莊,雍容華貴。季瑤恭敬侍立在她身邊,身姿窈窕,惹人憐愛。這一對母女面容倒有七八分相似,便是素不相認的人看到眼中,不必旁人開口介紹,也知道她們定是一家人。
陸芸待客周到,張憇性子熱忱,季太太也是手腕圓熟的官太太,應酬話說的風雨不透,三人倒是融洽的很。不知怎麼的說起來,張憇娘家堂嫂的娘家大嫂竟是季太太沒出五服的夫家堂妹,張憇立碼認了親戚,慡快的叫起“嫂嫂”,季太太也不拖泥帶水,含笑稱呼“妹妹。”陸芸忙笑著道“恭喜”,又道:“真是喜事,今日定要多飲幾杯。”
安冾、季瑤也來重新拜見了,又相互見禮,稱呼“表姐”“表妹”。季瑤始終是落落大方的,安冾秀氣的眉頭皺了皺,“又多了位表姐。”表姐簡直數不清了都。只要跟著娘親出門,不定哪天便多了位表姐。娘,您是不是忒愛認親戚了。
阿遲在旁笑吟吟看著,自然少不了也跟著湊熱鬧,道恭喜,“季姐姐如空谷幽蘭一般,氣度高華,不可逼視,冾兒有這樣的表姐,羨慕死人了。”
張憇熱心的說著,“我內侄就在外院,若是知道他舅母的娘家嫂嫂在,定會高興壞了。嫂嫂您不知道,我這內侄極親近外家的,最敬重外祖父、舅舅、舅母。”普天下誰不知道,平北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岳父?平北侯怕岳父,他兒子理所應當的,自然敬重外家。
季太太微笑道:“舍妹的外甥,那是定要見見的。”陸芸笑著吩咐侍女,“請大少爺陪著國公爺過來。”正好,也該讓季太太見見阿遜。
阿遲笑盈盈,“我房中有兩盆水仙開的極有趣,請季姐姐、冾兒去瞧瞧。”季瑤、安冾都點頭,“甚好。”三人繞過大理石屏風,從屋後出了門。
她們走後不久,徐遜陪著張勱走了進來。季太太冷眼瞅了瞅,張勱這小子就不說了,身量像他爹,面容像他娘,英氣勃勃中又俊美非常,相貌沒的挑。徐家這孩子也很不壞,溫文爾雅的,風度極佳。
張勱和徐遜恭恭敬敬拜見了長輩。季太太看著張勱微笑道:“六年前我曾在京城住過兩三個月,和令堂有過一面之緣,彼此很是投契。自打到了南京,這可有好幾年沒見了,十分想念。”
“那時晚輩隨父兄去了漠北,並沒在母親身邊盡孝。”張勱神色恭謹,“若不然,早該拜見您了。”這位季太太,大舅母的本家嫂嫂,原來是和娘親見過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