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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次孫女”的人選,還是一樣。他不是不可惜阿遲,他不是不知道阿遲可以締結更有利於徐家的婚姻,但為著省事,他還是選了阿遲。

    張勱暗暗搖頭,怪不得徐次輔爭不過嚴首輔,暫時處於下風。嚴首輔為人雖然媚上攬權,但能屈能伸、兩面三刀,極擅長籠絡皇帝親信,徐次輔麼,好像還差著一點。

    徐次輔話一出口,徐郴臉色頓變,心中恐懼。繼母不管說什麼,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父親卻不是。那是他從小到大敬重、愛戴的親生父親,父親的話,怎能忤逆。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看在眼裡,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得意。老爺都開了口,大房再囂張,又有什麼法子呢。徐郴你能拿“原配嫡妻”來寒磣繼母,你拿親爹有法子麼?只有俯首聽命的份兒。

    徐郴定下心神,緩緩說道:“素華不宜和屬雞之女子同居,否則,家宅不寧,事端橫生。”這是他初回京時用過的藉口,如今,又派上用場了。

    這藉口徐次輔能接受,徐二太太卻不是好糊弄的,滿臉陪笑說道:“大伯有所不知,凡這種,皆是可以化解的。咱們請上得道高僧,給化解了便是。”你能花銀錢命和尚道士說什麼“不宜同居”,我便能花更多的銀錢,命和尚道士說“極易化解”。  

    徐郴寬大衣袖下,雙拳攥緊,臉上有堅毅之色。任你們舌燦蓮花,我也不能把阿遲送了過來!阿遲嬌嫩的很,可不是胡打海摔的孩子,禁不起你們這起子無知婦人播弄。

    徐郴的一舉一動張勱都看在眼裡,“岳父比起爹爹來雖說差了不少,可也算是位好父親了,無論如何不肯放棄親生女兒。”張勱欣慰想道。

    “論理說,長輩們面前,本沒有我說話的份兒。”張勱笑道:“不過事關我沒過門兒的妻子,便斗膽說上兩句。夫人,二太太,我如今任職南京,往後成了親,妻子要跟我共同南下的,京城的人情往來,不懂不會也使得。若說要教導,待過門之後,家母定是不遺餘力,傾囊相授。”

    殷夫人失口道:“怎麼可能?你已是正二品官員,赴任竟能攜帶家眷不成。”武將若放外任,家眷留京。不只總兵、將軍如此,像張勱這樣手握實權的僉書,依著慣例也是如此。

    張勱微笑看向殷夫人,“家父向陛下求過特旨,陛下聖明寬厚,已是允了。”父母、兄長都在京中,皇帝還怕我造反、有異心不成?樂的做個順水人情。

    張並不只立下赫赫戰功,他還助先帝奪過宮,救過太皇太后的性命,不過是求兒媳婦跟隨兒子一起放外任,好早日抱上嫡孫罷了,這種小事,哪有不準的。  

    張勱站在徐郴身邊,比徐郴高出一頭還多,鎮靜從容,極有氣勢,殷夫人、徐二太太看在眼裡,又羨又妒。原想著魏國公府那林氏太夫人、一眾族人頗為難纏,素華那鄉下丫頭會吃些辛苦,誰知她竟要隨夫南下,到十朝都會的金陵古城自在渡日。看不出來,這鄉下丫頭,恁的好運。

    徐二太太酸溜溜說道:“夫婿放了外任,做妻子的自該留在家中,服侍公婆。哪能只顧著自己享樂,把公婆拋下不理會?外人看來,未免有不孝順之嫌。”你徐素華一人不孝順可好,帶累的我敏兒也沒了好名聲。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張勱哪耐煩跟這後宅無知婦人沒完沒了,毫不客氣,言辭犀利,“夫婿外放,妻子留京,何來嫡子?這才是大不孝!”

    誰家娶了媳婦兒不盼著抱孫子,夫妻兩地分居,孩子打哪兒來?張勱搖頭,這種硬要夫妻分離的言論,真不知是從何說起。

    廳中諸人面上都是一僵。張勱你還沒成親呢,“嫡子”就掛嘴邊兒了?好沒羞。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都是知禮守禮的貴婦,就此緘口不言。要說這女婿也沒什麼稀罕的,到底是武將出身,毫不文雅。  

    她們是真不稀罕也好,假不稀罕也好,徐素敏、徐素蘭卻是真稀罕的。聽說張勱過府拜見,徐素敏、徐素蘭、徐素芳早早的躲在屏風後,偷看素華的未婚夫婿。

    張勱剛才的話,殷夫人、徐二太太聽在耳中覺著粗俗,徐素敏、徐素蘭卻是臉紅心跳之下,悠然神往。若是嫁了這樣的夫婿,他定是伉儷情深,不許夫妻分離,多好。

    徐素芳看的津津有味。大伯父很不壞,素華這未婚夫婿也很不壞,把死老太婆和二嬸那惡婆娘罵的沒話說,好,甚好!徐素芳是個直心眼子,最厭惡殷夫人、徐家二房,但凡跟殷夫人、徐家二房做對的,在她眼裡全是好人,大好人。

    必須要說,徐三爺雖是一事無成的庶子,也還是有些本事的。他能把三太太哄順溜了,哄的三太太善待庶子庶女,能把徐素芳這庶女嬌養長大,養的這般嬌憨,也不容易了。同是庶女,二房的素心因著沒有親娘,親爹又漠不關心,可比素芳悲慘多了。

    屏風外頭,張勱正對著徐郴獻殷勤,“岳父,往後您在鳳凰台的藏書、古董玩器,我都替您精心保管好了,不許有遺失、損壞。”

    徐郴自然明白張勱的用意,舒心微笑,“仲凱莫哄我,確要精心保管方好。若哄了我,把我心愛的古董玩器遺失了,或是書籍破損了,我是不依的,要罰。”  

    張勱笑道:“要打要罵要罰都依著您,沒話說。岳父,若保管得力,那也是功勞一件,您也要賞的。”笑嘻嘻的,一幅跟親近長輩撒嬌討賞的模樣。

    徐郴心中暢快,裝模作樣皺眉想了想,“如此,賞你一餐晚飯吧。下午晌送我回燈市口大街,晚間在寒舍便飯。”張勱笑著謝過,“那我便厚著臉皮,登門叼擾。岳父,我每每跟您一道用飯食,便覺菜餚奇香,胃口奇佳。”

    敢情大房這女婿不只富貴逼人,還慣會拍岳父馬屁!徐次輔嘴角抽了抽,郴兒,這女婿你從哪兒弄來的?真是世所罕見。

    徐次輔哪裡知道,這是張勱從小練就的本事,不管哄師公也好,哄外公外婆也好,哄爹娘兄長也好,向來靈驗,從未失手。尤其師公華山老叟,從見張勱第一面起便被這臭小子哄住了,被哄的決定留在平北侯府,不再四海為家。

    屏風後的徐素敏、徐素蘭心蕩神馳,他對岳父這般尊敬、這般親熱!這才是謙謙君子呢,比那些傻不拉嘰在岳家擺譜的笨蛋,不知強上多少倍。

    不知什麼時候起,屏風外的男人先後離開了,到外院花廳飲宴。“今兒個還能再見他一面吧。”徐素蘭惆悵想道:“他來拜見過,臨走之時,也該來拜別的。”  

    張勱並沒有再進來拜別。他和徐郴、徐遜一起喝多了,站都站不穩,還怎麼再依禮數告辭?徐二爺想留他們住下,徐三爺默默無語,徐次輔溫和說道:“燈市口大街只有你大哥、大侄子兩名成年男丁,他們不回,如何使得?阿述阿逸還小,老大家的和素華是弱女子,你大哥便是他們的主心骨。”命人把徐郴、徐遜、張勱送上馬車,使了老成家人相送,“把大爺平安送到燈市口大街,回來報我。”家人恭謹答應著,轉身去了。

    回到燈市口大街,張勱頓時精神了,“岳父,舅兄,我扶你們。”徐遜眼神也清明不少,“仲凱,我沒喝醉。”徐郴不大好意思,繼續裝了一會兒,到家喝過醒酒湯,才慢慢好了。

    晚上只有幾樣清淡小菜、幾樣細粥,另有香噴噴的雞蛋灌餅、糊蹋子。那雞蛋灌餅色澤金黃,香氣撲鼻,乘在一個精巧別致的小竹籃中,旁邊襯著碧綠的青菜葉子,讓人看了就有食慾。

    徐郴咳了一聲,“命人問問太太,這便是晚飯了麼?”有客人呢,實在太過簡陋。小菜不過五六樣,還全是素菜,太太你餵兔子呢?

    許還是酒喝多了,徐郴腦海中忽出現“每食四簋,今也每食不飽”的詩名,從前每頓四道菜,如今每頓吃不飽!太太,咱家不至於呀,你怎麼了。  

    侍女回稟,“這並非太太吩咐的晚飯,是大小姐吩咐的。”徐郴更覺過意不去,阿遲這孩子也是的,仲凱是客人,哪有這般待客的?很該隆重一些才是。

    粥品有兩樣,鹹的是生滾魚片粥,甜的是金米南瓜粥。這兩樣粥都熬的夠火侯了,賣相極好,張勱食指大動,“岳父,我這會子便是想吃這幾樣,不想別的。”

    徐遜笑道:“才喝了酒,我也是想喝粥,想吃清淡小菜,不想別的。還有,這餅看著很誘人,很好。”爹爹您沒見仲凱眼巴巴看著的麼,趕緊開動吧。

    徐郴笑了,“仲凱不嫌棄便好。”先動了筷子。他本是覺著菜少、菜不好,招待客人沒誠意,不過既是阿遲吩咐的,不能不給女兒面子。女兒極少插手家務事,偶爾吩咐一回晚飯,爹爹、兄長、未婚夫婿都是她至親的人,不能潑她冷水。

    熱乎乎香噴噴的粥下肚,再配上清淡慡口的小菜,三人都覺胃裡暖融融的,極受用。嘗嘗餅、糊蹋子,味道也入口,這頓晚飯真是家常便飯,卻吃的很舒服。

    晚飯後張勱依依不捨的告辭,徐遜送了他出來。徐述、徐逸也跑過來,“姐夫要走了麼?明兒再來吧,好不好?白鬍子老公公若回來了,也請一道來。”因徐郴、徐遜、張勱喝了酒,徐述、徐逸聞不得酒味,所以今晚並沒和他們一起吃飯。  

    張勱笑著答應了,“好,姐夫若閒了,便過來帶你們玩耍。若師公回來了,請他老人家帶你們到平北侯府玩,很多有趣的地方。”徐述、徐逸樂的找不著北,“好啊,好啊。”

    張勱出了門,徐遜不許他騎馬,命人套了馬車,堅持要他乘車,“仲凱,知道你騎術好,今兒有了酒,小心點好。”張勱摸摸鼻子,一個大男人乘馬車,這事真是不習慣。不過算了,舅兄堅持,那便坐上一回。

    張勱坐上徐家的馬車,回了平北侯府。悠然慣於嘲笑兒子,笑盈盈調侃,“走時騎馬走的,回來時混上馬車了?張二公子,你岳家很體貼呀。”

    張勱招架不住,趕緊躲,“娘,我一身酒氣,莫熏著您。我回房沐浴更衣,好了再回來陪您說話。”一溜煙兒跑了。

    等到張勱沐浴更衣,神清氣慡的重新回來,便一臉正氣的坐在悠然身旁,把今天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娘,我總覺著,阿遲在徐家不安全。”

    “這樣多好啊。”悠然笑咪咪說道。張勱板起臉,娘您總是笑嘻嘻的,沒個正經,人家跟您說正事呢,您只顧著笑話我!

    悠然不慌不忙,還是笑嘻嘻的,“勱勱你想,因著徐家祖父不靠譜,你的親事便順順噹噹定下了;如今徐家更多人不靠譜,你這媳婦便能早早娶進門了,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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