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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遲停下腳步,叫過柔翰吩咐了幾句話,柔翰響亮答應,轉身奔申嬤嬤走過來。申嬤嬤見狀,以為阿遲知道自己孟浪了,要來安撫她,下意識的挺直脊樑,昂起頭。
“嬤嬤好,嬤嬤稱呼中的‘新’字,竟是可以去掉了。夫人進門已將近一月,公婆夫婿族人盡皆認可,是以,直接稱呼夫人即可。”柔翰脆生生說道。
時下風俗習慣,若新娘子才進門時,普通百姓人家便稱呼為“新娘”;等到夫家承認了新媳婦,開了祠堂上了族譜,稱呼就會改。但是,如果是做妾,進門時是新娘,到了她白髮蒼蒼的時候,還是“新娘”,稱呼不變。
像魏國公府這樣的人家,才進門的新媳婦按著身份稱呼為“新奶奶”“新太太”“新夫人”,等到夫家承認之後,新字自然去掉。
申嬤嬤臉色微變,“還沒拜見太夫人……”
柔翰笑的斯文,“太夫人是國公爺的伯祖母,並非嫡祖母。嬤嬤滿京城問問,現有公婆在堂、嫡親祖父母在世,竟要伯祖母承認新媳婦?”
申嬤嬤腰挺的更直了,“我家太夫人,曾是這嘉榮堂的主人!”她不是尋常人家的伯祖母,這府邸本是她的,不過運氣差了點,以致爵位旁落。可既使旁落了,這旁支子弟也不能不尊重她老人家!
柔翰是平北侯夫人使出來的丫頭,哪會衝著申嬤嬤示弱,笑容滿面說道:“我家國公爺和夫人,是如今這嘉榮堂的主人!”
申嬤嬤何曾被個丫頭這麼擠兌過,氣的漲紅了臉,狠狠瞪了柔翰幾眼。柔翰沖她眨眨大眼睛,甜美的笑了笑,“嬤嬤,我沒說過錯吧。”
申嬤嬤忍了忍氣,用訓斥的口吻說道:“太夫人有話,請轉告國公爺、新夫人:國公爺是男人家,在外頭忙忙碌碌的倒也罷了,新夫人是主婦,豈有傍晚才回家的道理?不成個人家!速速改了!”
柔翰慢慢收起臉上的笑容,眼神銳利,申嬤嬤被她看的心裡有些發慌,惱怒道:“太夫人的話,誰敢違背?”柔翰冷笑兩聲,扭頭進了嘉榮堂。
申嬤嬤不禁有些得意,“小蹄子,你終是怕了吧?不敢再跟我嘻皮笑臉了吧?”你一個丫頭,神氣什麼,我抬出太夫人的名頭,你不是立刻嚇的你屁滾尿流。
申嬤嬤抖抖衣襟,要往嘉榮堂裡頭走,卻被守門的婆子攔住了,不許她進。申嬤嬤正和婆子歪纏,柔翰一陣風似的走了出來,站在台階之上,居高臨下的朗聲說道:“嬤嬤,請轉告太夫人,不止嘉榮堂,連這座府邸在內,國公爺才是一家之主!夫人是這府中的主婦,府中內務全歸她掌管,她主持中饋也好,應酬親朋也好,無需旁人置喙!”
申嬤嬤氣的連連冷笑,“好,好,好!”除了說好,別的都說不出來。
柔翰卻是氣定神閒,“另外,老國公爺臨去之時,早已把家分好了,二房、四房、六房各有宅子、莊子、鋪子,各有產業。如今四房、六房雖是住在府中,卻是不必府里發放月例銀子的,一直自給自足。只有二房,分家已久,產業自家打理著,生發的利息自家吃著,卻依舊要公中撥月例銀子。國公爺有令,這項銀子,打今兒起,蠲了。”
☆、☆、90、不稼不穡
申嬤嬤唬了一跳,“這如何使得?”合著自己來這一趟,半分好處沒撈著,反倒把二房月例銀子給折騰沒了?太夫人知道了,自己哪有好果子吃。上回辦事不力,加上宮中白扔了銀錢,太夫人已是發過怒,革了自己錢米,板子差點上身。今天再出差錯,半輩子老臉都顧不成了。
“這些年來一直是公中撥月例,如今怎好冒冒失失改了?”申嬤嬤不敢硬碰硬,陪笑說道:“不如照舊吧,既是國公爺孝敬太夫人的一片心,也是府里的體面。”
敢情你也知道這些年來一直是公中撥月例,養了你們這些年還不夠麼。柔翰輕蔑的笑笑,“若依舊要公中撥月例,少不得要請二房把產業上交了,有差使的爺們兒,俸祿也請上交了。申嬤嬤,是不是這個理兒?”
除了媳婦的嫁妝明正言順是各房私產,其餘的產業、進項請上交。若不上交呢,也沒人逼著你們,不過各項份例也全請自理------進項自己拿著,月例到公中領,誰家也沒這規矩。
申嬤嬤笑的比哭的還難看,“我的好姑娘,二房有什麼產業?哪值得上交的。有差使的爺們兒更少,再說俸祿也是極低的,那些個俸祿,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話可不是這麼說。”柔翰正色說道:“俸祿是朝廷給的,做什麼差使便領什麼俸祿,怎麼會極低呢。嬤嬤是在替官員們嫌棄俸祿少麼?魏國公府這樣的人家,自上至下,謹言慎行,這種話卻是不許說出口的。嬤嬤須知,禍從口出。”
申嬤嬤被揪著個小辮子,更沒底氣,忙滿臉陪笑,“姑娘想是聽岔了,我沒有抱怨朝廷俸祿低的意思,半分也沒有!姑娘,我可不是那糊塗不知事的,哪敢平白無故妄議朝廷政事呢,您說是不是?”語氣不知不覺間十分綿軟,已帶了哀求之意。
柔翰笑了笑,叫過來一名管事婆子,“王媽,勞煩您去趟二房,傳國公爺的話。”王媽是麻利人,笑著答應了,扶著申嬤嬤要走,“正好跟您一道,咱倆倒能做個伴兒。”
申嬤嬤哪肯就這麼著灰頭土臉的走了,央求柔翰,“姑娘,好歹讓我見上夫人一面,回去也好跟太夫人交差。”柔翰拉下臉,就憑你還想見夫人呢,難道夫人那樣的身份,會跟你對嘴不成。我出來打發你,已是給足你顏面。
柔翰命人叫來一個五大三粗有力氣的婆子,“你送申嬤嬤回去。”這婆子一直是做粗使的,對府里的人也不大認得,樂呵呵答應著,拎小雞一樣把申嬤嬤拎走了,王媽從從容容、不慌不忙的跟在後頭,也去了二房。
申嬤嬤強忍著氣,“放開我,我自己會走路!”無奈這粗使婆子死腦筋不拐彎,傻呼呼的笑著,好像脾氣挺好,可是不管申嬤嬤軟語央求也好、威脅嚇唬也好,反正就是拎著申嬤嬤不放,一直到了林氏的上房,才毫不客氣的把她扔在地上。
申嬤嬤這份狼狽,就甭提了。素日很體面的一位嬤嬤,今天卻被個不上檯面的粗使婆子制住了,真是丟人。
王媽緊隨其後進了屋,笑容滿面的跟太夫人行禮問好。坐在地上的申嬤嬤,她好像沒有看見一樣。
林氏太夫人本是倚在炕上看小丫頭們鬥牌的,見此情景,滿是皺紋的老臉都氣紅了。這麼著對付我的人,豈不是明著打我的臉?
太夫人並不理會笑容可掬的王媽,一邊吩咐小丫頭們繼續鬥牌,一邊命人,“今兒是誰當值?捆了關到馬房。”好不惱人,我這上房,是貓兒狗兒都能隨便進來的地方麼。這當值的人,先該打死。
兩個穿紅著綠的丫頭哭著進來了,趴在地上連連磕頭,“太夫人,是申嬤嬤啊,我們怎麼敢攔?申嬤嬤平日進來,都是不用通報的。這兩位媽媽,又是跟申嬤嬤一起的。”
太夫人淡淡道:“拖出去,莫礙了我的眼。”當即有婆子過來,硬把兩個丫頭拖了出去。這兩個丫頭一頭哭,一頭向申嬤嬤求救,“嬤嬤,您給我們求求情。”申嬤嬤低著頭,只裝聽不見。
太夫人處置完當值的丫頭,陰森森看向粗使婆子。這婆子不只長的粗俗,衣裳也粗陋的很,像她這樣的下人,從前自己主持魏國公府中饋的時候,她連二門都進不了!今天,居然進了自己的上房!
依著太夫人的脾氣,恨不得命人將這婆子捆了,狠狠打上一頓板子,便是打不死,也要打個半死。不過這婆子傻呵呵的笑著,明顯是個憨的,跟這種人計較,實在有**份。
“命人抬水來。”太夫人冷冷吩咐,“我這地被人站髒了,要細細的沖洗。”侍女忙答應了,出去命人抬水。
太夫人這噁心人的方式許是有些高深,粗使婆子不懂,王媽裝不懂,依舊滿臉是笑的站著,半分不露尷尬之態。“太夫人這院子,怕是要多添人手了。”王媽笑道:“不只新添了個抬水的差使,還要添設小廚房、針線房等,處處要添人。”
迎著太夫人高傲、質問的眼光,王媽滿臉陪笑,“國公爺吩咐我來傳話:國公府的家底,您最清楚不過,實在養不起這許多閒人。分家已久,二房自有產業,您是最體恤小輩的,請二房和四房、六房一樣,方是處常之法。從今往後,二房一應日費、月例,全部蠲了。”
太夫人才氣紅了臉,聽了這話,又氣白了臉。什麼?一應日費、月例,全部蠲了?張勱你好大的膽子,竟比你父親還囂張。
這國公府原本是我的!你搶了去還不算,竟連日費、月例這點子小錢也跟我計較起來,張勱你一個大男人,羞也不羞?太夫人一時氣的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好在,王媽只是來傳話的,也並不需要聽太夫人說什麼。傳完話,王媽笑容滿面福了福,“時候不早,我們告退。”和粗使婆子一起走了。
王媽既然跑了這一趟,索性連張懇、張愈處也親自知會了一聲,“……國公爺說,他有他的難處,伯伯們都是通情達理、愛護晚輩之人,想必能體諒他。”
蘇氏高臥未起,張懇聞言呆了呆,隨即笑著點頭,“當魏國公府這麼大的家,怎會沒有難處。”客客氣氣送走了王媽。
張愈則是微笑讚許,“原該如此。”唐氏格外熱忱,“依我說呀,早該這麼著了!分家已久,只管要公中養著這許多人,算是怎麼一回事!”說了不少好話,也客客氣氣把王媽送走了。
王媽走後,張愈拉著唐氏早早的關門歇息,被窩裡大笑,“總算等到這一天了!這下子,太夫人定會到族裡鬧,族裡哪有人向著她?看她出醜罷了。”張愈想起太夫人生氣、吃鱉,心中舒暢,唐氏則是掛著家產,“能不能想個法子,把家分了?咱們若有產業在手,可比她那個老太婆會運營!到時咱家這日子,要有多滋潤就有多滋潤!”
“急什麼?”張愈笑道:“她都這把年紀了,還能再撐多長時候?便是她活著不分,等到她躺下來,這家也是要分的。沒幾年了,耐心再等等。”
“就怕她過繼了孫子,未免偏心。”唐氏擔心這個。
“魏國公府這樣的人家,分家時自有族中耆老在場,雖說不上公平合理,童叟無欺,卻也差不到哪兒去。”張愈提到自己的家族,頗有驕傲自豪之意,“老一輩人分家之時,二房分了什麼宅子,什麼莊子,什麼鋪子,都是清清楚楚的,她昧不掉。家該怎麼分,族中自有公論,並不是她一個人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