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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彼其之子(上)
張勍是老大,性情沉靜,喜怒不形於色,依舊穩穩噹噹坐著,客氣的沖悠然道了謝,“純淨無瑕,明亮濃郁,一眼看過去便知是玉中極品,多謝您。”
張橦悄悄拉拉張勱的衣襟,“二哥,她這陣子不知怎麼的,跟手鐲較上勁了。前些日子她手腕上常常戴著好幾隻玉鐲,看見美貌小姑娘便送一隻,人人有份。”
張勱低聲問妹妹,“橦橦,娘親是不是背著爹爹到寶井開礦去了?”雲南永昌府孟密宣撫司轄下,有一翡翠產地寶井,所產之玉凝靈通透,玉質堅韌緻密、細小幼滑,天下聞名。
張橦不厚道的樂了,“最好沒有,否則,爹爹不答應的。”他們的老爹張並對妻子千依百順,百般遷就,唯獨有一點,不許妻子琢磨著開鋪子賺錢,“養家是男人的事。”張並很堅持。
兄妹二人咬著耳朵,張並淡淡看了過來。跟妹妹說話,什麼時候不能說?你娘眼巴巴的等著你誇獎、道謝呢,沒眼色的阿勱。
張勱忽覺芒刺在背,忙走到悠然面前嫻熟的拍起馬屁,“您最愛惜晚輩了,能做您的兒女,我和大哥、小妹真有福氣。娘,這翡翠水頭極足,您戴著最好看,又何必給她們呢。”
悠然最了解自己的兒女,樂了一會兒,笑咪咪說道:“既然勱勱說我戴著好看,那我便自己留著。嶸嶸和阿遲麼,改做鑲祖母綠、貓睛的金冠,如何?”
張勍好似根本不明白玉鐲和金冠的區別,依舊客氣道謝,“甚好,多謝您。”張勱聽說人手一隻的玉鐲改做珍貴稀有的祖母綠、貓睛,俊面含笑,把黃馨、悠然、張橦這老中少三代女子一通猛夸,哄的她們個個歡喜。
這麼和諧美滿的家庭,也是有遺憾和不如意的。元旦將至,張勱雖千里迢迢回了京,卻不能在平北侯府過年。他是魏國公,魏國公府那攤子事,他想管也得管,不想管也得管。
張勍、張勱小時候抓鬮,張勍抓了“平”字,繼承平北侯府;張勱抓了“魏”字,繼承魏國公府。小時候張勱很是抱怨,“憑什麼我最倒霉?”不只抱怨,還捉住張勍耍過賴,“哥,咱倆換換。”那什麼魏國公府,我才不想要。
當時已是塵埃落定,張勱耍賴也沒用。因著這爵位,張並、悠然對次子很覺抱歉,卻沒什麼好法子。魏國公府開國元勛,卻人才凋零,張並這流落在外的子孫功成封侯,魏國公府哪會放過他,無論如何要認他回去。
天朝最重孝道,父族遺棄子弟,子弟只好自力更生;父族要認回子弟,朝中自大至下沒有不支持的。想要永不認回魏國公府,便會被視為數典忘祖,斷斷不可能。
張勱這年紀輕輕的魏國公,艷羨的人很是不少。其實張勱半分不願要這國公爵位,寧願單單是平北侯府二公子,何等逍遙自在。
晚上回了房,張並跟悠然商量,“阿勱一個人回去,定是憋氣的很;若咱們全家都回,岳母一定不肯跟著過去,未免淒涼。”讓兒子一個人回魏國公府,他舍不的。讓黃馨一個人留在平北侯府,他也不忍心。
“頂多再煩惱一年!”悠然是個樂天派,凡事總往好處想,笑咪咪做著美夢,“明年冬天,咱們便把阿遲娶進門,讓勱勱小兩口在南京自在渡日。有佳人陪伴,勱勱這沒良心的臭小子可就樂呵了,不用咱們再操心。”
“明年春天娶大兒媳婦,冬天娶小兒媳婦,豈不是極順溜?兒女都是債,他們娶了妻成了家,這債算是還了一大半,做爹娘的可以卸下重擔,喘口氣兒了。”
“兒子長大了是媳婦的,女兒長大了,是人家的。”悠然興沖衝下了結論。等到兒女們該娶的娶了,該嫁的嫁了,自己便是無債一身輕,解放了。
張並一向遷就妻子,這時卻表示有不同意見,“兒子長大了自是媳婦的,女兒長大了,卻不是人家的。”女兒永遠是爹娘的心肝寶貝,可不是什麼“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悠然拍拍他堅毅深沉的面孔,笑吟吟道:“橦橦如今還小,慢慢挑揀夫婿便可。若有合心意的,便談婚論嫁;若沒有十分合心意的,不必勉強。即便是往後橦橦出了閣,若日子不舒心暢意,咱們隨時接她回來,好不好?”
張橦有個好出身,有實力又滿心疼愛她的爹娘、兄長,她的擇偶,完全可以主要考慮是否兩情相悅,其餘的細枝末節,盡可以忽略。
張並微笑,“總之我閨女不能受委屈,一點委屈也不成。”悠然點頭,若是父兄如此得力,橦橦還要像這世上大多數女子一樣,委曲求全,“賢惠大度”,那可是圖什麼呢。
做父母的是這般想,一門心思想做張橦公婆的那一對夫妻,對張橦也是滿心疼愛、縱容。吉安侯府,為鍾珩接風的家宴散了之後,鍾煓和水冰心回了房,也在談論自家寶貝兒子,和寶貝兒子心尖上的姑娘。
“娘知道阿珩一回京便去了平北侯府,氣的臉都白了。”水冰心很有些歉意,“阿珩委實孟浪了,很該先回府跟娘請安,跟家人團聚,次日再行出門拜訪親友。”
“這有什麼,阿珩奉了上司之命代送書信,自然比家務事緊要些。”鍾煓閒閒倚在炕上,根本不以為意,“我已跟娘仔細講過這道理,她老人家也已轉怒為喜。”
水冰心猶豫了下,“阿珩的心意,我自是明白。若阿珩能娶了橦橦,真是求之不得的美事。要不,我再跟阿悠提提?”三年前是委婉提過一回的,被同樣委婉的回絕了。
“提是可以提,只怕提也無用。”鍾煓想想平北侯府回絕的因由,眉頭微皺,“爹爹和大伯是親兄弟,兩人要好了一輩子,到如今也不肯分家。表妹和妹夫把橦橦看的眼珠子一般寶貝,哪放心讓她嫁到吉安侯府,服侍這許多長輩?”更別提,這眾多長輩之中,還有兩位看她極不順眼的。
吉安侯夫人王氏,和鍾煓的母親孫氏,妯娌兩人都不喜張橦。王夫人是因著對孟家不滿,孫夫人則是因著對悠然的出身不滿。
王夫人對孟家不滿的因由,多了去。孟賚是鍾家女婿,晚年卻和嫡妻鍾氏漸行漸遠,漸漸的相敬如冰,王夫人這娘家嫂嫂疼愛小姑,自然反感孟家。另外,王夫人的庶女鍾靈是悠然娘家弟媳婦兒,在孟家如魚得水,小日子滋潤的很。王夫人一向不待見鍾靈,鍾靈過的愈舒心,她愈厭惡,愈鄙夷孟家。
孫夫人對孟家倒是滿口稱讚的,但是接受不了悠然的出身。悠然的生母原是婢女,在孫夫人這貴婦眼中悠然早已被打上“婢生女”的印記,再怎麼富貴、風光,這印記是消不掉的。
“婢生女的女兒,能好到哪兒去?”孫夫人態度堅定,根本不容許鍾煓、水冰心有異議,“況且她還跟著孟悠然那婢女出身的親娘長大呢,教養一定差,這樣的女孩兒,配不上阿珩!”
王夫人、孫夫人都已是老年人了,根深蒂固的想法,極難改變。鍾珩若想求娶張橦,便難上加難。當年水冰心親自探悠然口風的時候,悠然並沒跟張並商量,便婉言謝絕了:吉安侯府和孟家那一段又一段不愉快的往事,實在提不起。
吉安侯鍾元、鍾煓的父親鍾亨,對這門親事倒都是極贊成的。他們都曾是軍中要員,子弟也多在軍中效力,若能和平北侯做了親家,錦上添花,烈火烹油,有百利而無一害。
吉安侯府和大多數人家一樣,當家作主的是男人,是鍾元、鍾亨兩兄弟。王夫人也好,孫夫人也好,她們再反對,再不喜,只要鍾元、鍾亨點了頭,平北侯府點了頭,鍾珩和張橦的親事便會水成渠成。
可悠然明知道吉安侯府和孟家的恩恩怨怨,明知道王夫人、孫夫人不喜阿橦,怎會同意嫁女?張並更甭提了,鍾珩對他閨女不夠俯首帖耳,根本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
鍾煓、水冰心把前因後果仔細盤算過,心裡都是沒底。愛子的心意,不忍無視;長輩的偏見,毫無辦法改變,四十不智已是一輩子愚,更何況兩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家?張並、悠然愛女之深,他們心知肚明,鍾家這狀況若是改變不了,根本不可能許配張橦。
鍾煓凝視想了片刻,低聲和妻子商量,“要不,咱們想法子讓阿珩長駐江南,橦橦和阿珩在江南魚米之鄉渡日,逍遙自在,可好?”
水冰心微笑,“別人且不說,橦橦外公外婆先就不答應。一手養大的寶貝外孫女要遠嫁外地,常年不得相見,這還得了。”
鍾煓沉吟半晌,心中很費躊躇。實在不行,想法子讓父親和大伯分家如何?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雖是親兄弟,也沒有一輩子不分家的道理。老侯爺、太夫人早已亡故,這時候父親和大伯分了家,任是誰也說不出什麼。
老哥兒倆分了家,自己也和哥哥們分了家,到時橦橦嫁過來,自己和阿冰拿她當親女兒似的疼愛,絕不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表妹和妹夫該放心了吧?
鍾煓不確定的想著,並沒敢說出來。鍾元和鍾亨肯不肯分家,鍾亨這一房肯不肯分家,根本不是他能掌控的。再者說,鍾元、鍾亨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老哥兒倆要好了一輩子,若是臨老不能聚首,要分家,老哥兒倆豈不傷心。
夫妻二人滿懷心事的歇下,一夜不得安眠。
第二天,鍾珩早早去了平北侯府。鍾珩一邊騎馬疾馳,一邊惡狠狠想著,“張橦,今兒個定要堵著你,與你好生理論。”
張勱不在平北侯府。他早早的到五福齋買了徐郴愛吃的醬牛肉,到六味閣買了陸芸愛吃的點心,去了燈市口大街徐家。
張勱一到,徐述、徐逸便高高興興撲了過來,大聲叫“姐夫”。他倆已放了假,不必再上學,開開心心準備著和姐夫、白鬍子老公公一起玩耍。
徐遜意味深長的微笑著,“仲凱,用過午食,請至我書房一敘。才得了幅名畫,仲凱家學淵源,幫著賞鑑賞鑒。”他笑的實在不同尋常,張勱心怦怦直跳,忙答應了,“一定,一定。”
徐郴才到京城任職不久,京城禮部事務繁多,和南京的清閒大不相同,徐郴這幾個月忙於公務,頗感疲憊。今兒好不容易能歇息,頓有“偷得浮生半日閒”之感,命人備了上好梨花白,和兒子、女婿飲酒談天。
“仲凱若得閒,可去一趟正陽門大街。”席間,徐郴緩緩說道:“家父惦記你許久,惜未得見。”張勱既回了京,依著禮節,總要拜見徐次輔的。